觀瀾天字叁裡,現在已經站出來“確名”的人,有諸葛義先、薑望、凰唯真、左囂。
已死的人,有田安平,尹觀。
還剩下的人,有仵官王、都市王,以及徐三。
聽到苗汝泰這麼講,徐三當場就跳了起來:“什麼叫‘沒有能力自證’?我能的啊!諸葛老頭,當我不知你的歹毒心思嗎,竟妄想趁機抹殺景國天驕!”
“這個你倒是可以放心。正常時空秩序裡的徐三,這會應該在大羅山裡。”苗汝泰看著他道:“你大可死而無憾。”
“你才死而無憾!”徐三大怒。
一怒之下就想逃竄,但身形已經被定住。
他的雙手雙腳,乃至於整個道身,都籠罩在緩緩旋轉的星圖中,仿如披枷帶鎖,動彈不得。
結合星占和巫術的手段,果然不凡。
他這個大羅山嫡傳,壓根察覺不到自己是怎麼中的招。
而苗汝泰大張其手,五指之間,星光交錯,迅速聚成兩個花鳥般的楚國文字,字曰——
“壽寢”。
啪嗒。
靴底敲在地板上的聲音。
陳開緒就這樣走到苗汝泰身前,將這兩個字摘走了,握在手心。
“讓他們確名。”他說。
站在血棺邊上的陳開緒,一直都不怎麼說話,確名為‘左囂’後,也很寡語。
此時開口,倒是有不容反駁的堅決。
苗汝泰溫和地看著他:“我知國公謹慎,但時間——”
“這麼多時間都過去了,無妨再給一些。”薑望打斷他:“我們一個個都完成了確名,現在隻剩三個人了,沒有道理不讓他們開口——再怎麼無名之輩,說話的機會總要給?”
苗汝泰歎了口氣:“你有一顆平等之心。”
“我主要是在想——”薑望眸如靜水:“萬一【無名者】,不在這三個人裡麵呢?”
“不在這三個人裡麵,還能在哪裡?你想說祂不在甕中?”苗汝泰皺緊眉頭:“這絕無可能!即便老夫謀算有疏,山海道主總不至漏見,祂是跟著【無名者】殺進來的,完全能夠確保這超脫甕成立。”
“再者說,這隻本就涉及超脫因果的甕,是老夫洞察細節、天機有隙,山海道主造物擬人、幻想成真,【無名者】剝掉知聞,才使甕中如此混淆,你不知我,我不知你——祂若不這樣做,山海道主第一時間就能揪出祂來。”
苗汝泰論證嚴密:“祂既然施予力量,不可能不在此間。”
薑望靜靜地聽他說完,然後道:“您說得對,但我還是堅持聽一聽。”
苗汝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們都覺得有這個必要,那便如此。”
說著一抬手,徐三身上的星圖,瞬間消散。
徐三立即道:“我來確名!”
不管此身是真是假,但這具身體死是真死。
“我是徐三!第一個打破三十歲真人記錄的李一,正是我嫡親的師兄!當然,我也不簡單!”
經此一事,他都差點貼到薑望身上:“鎮河真君是認得我的。倘若無名者你要站出來爭名,且好好想一想——”
他的氣勢起來了:“鎮河真君能不能在我身上打破你的認知!”
被尹觀數擒數縱,他已經風流不起來了。與凰唯真同處一世,甚至顯得窘迫。
他索性轉換風格。
一切明日事,度過今日再說。
也不知是李一起了作用,還是薑望起了作用,客房裡仍然安靜。
苗汝泰靜等了一陣,宣聲道:“徐三確名。”
徐三鬆了一口氣,而仵官王和都市王又把氣憋住了。
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角落裡的他們。
在外間凶名赫赫、殺人不眨眼的兩位閻羅,在這間凶險詭譎的客房裡,像兩隻縮頭的鵪鶉。
他們居然是最弱的!
弱到隻跟徐三有一戰之力,而承受不住其他任何一個人的眼神。
每一道視線都足夠將他們碎屍萬段。
老大突然就爆炸了,令剩下來的他們很是自閉。
失去了扛在前麵的絕佳肉盾,隻得又往角落裡縮……卻還是被揪出來。
這些人欺人太甚啊。
仵官王輕咳一聲,讓自己更斯文一些:“那麼在下也來確個名。”
他很有禮貌地道:“在下乃地獄無門仵官王,真實身份是中山國淮城縣尉之子崔棣。曾經當然做過一些錯事,但早已浪子回頭,改邪歸正。我父親臨死的時候教育我,做人一定要——”
苗汝泰打斷了他:“有沒有人與他爭名?”
“不愧是星巫大人,知道我話匣子一打開就止不住……”仵官王的眼睛裡都是笑意,星巫的唾沫他都能接下洗臉,區區打斷無傷大雅:“多謝您幫我總結!說起來咱們還是本家呢,我祖上以前也是乾巫師的,那時候——”
他在苗汝泰的注視下閉了嘴,因為戴著麵具的緣故,他把友善都集中在眼球裡,將之凹成微笑的彎月。
站在他旁邊的林光明,則是堂堂正正地睜著眼睛,眼神燦爛、真誠、熱烈。
好像非常坦蕩,甚至是非常期待接下來的“確名”。
他一生光明,事無不可對人言!
當然他的心裡,已經是山崩地裂。
因為他已經明白,此刻呆在這間屋子裡的,都是些什麼樣的怪物。他雖然仍不能夠確認自身的真假,卻可以確認這些怪物的強大。
即便他連自己都能夠騙過,卻很難逃得過這群人的眼睛。
他若隻說自己是林光明,很可能開口就因偽飾而被殺死。
但若實話說自己是轉為鬼修的林正仁……
薑師兄可就在旁邊!
“崔棣已確名!”苗汝泰道。
這聲音像是一輪催命的鐘!
林光明還在急劇地思索中,幾乎是本能般的燦爛地張口:“在下林——”
嘭!
他看起來嚇了一跳——
他旁邊的仵官王,在這個瞬間炸開了!
竟成星沙一捧,簌簌而落。
絞殺仵官王的星光之線,在空中無聲漂浮。瞧來美麗而殘酷。
“崔棣是該死的東西。”苗汝泰解釋道:“我記得他全家就是他自己殺的,他卻在這裡說他父親怎樣教育他——老夫順手除害,想來各位並不會介意。”
他看向林光明,眼神深邃:“你繼續。”
林光明恍惚感到自己已被這眼神洞穿!
他仿佛並不是那個威風八麵、陽光燦爛的地獄無門八殿閻羅林光明,他仿佛並沒有走過千山萬水,他仿佛還在望江城的那個夜晚裡——滿門儘死,爺爺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而他跌跌撞撞地走在林氏的屍堆中!
他是林正仁。
杜如晦已死,莊國皇帝也受戮,曾經的新安八俊已經風流雲散,辛苦爬上去的國道院首席也已經換了旁人——
可他還是林正仁。
他變成了鬼,以死脫身,卻擺脫不了過去的故事。
有人認得他!
有人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