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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永不歸來(6K)(1 / 2)

昔者魔潮滅世,世尊赤足行於廢土,救度蒼生。

便是這樣一件麻衣,一件鬥笠。

如一束天光照進廢土,活命無數,安撫了無數惶恐的靈魂。

在那段艱難的時光裡,世尊自己也在困惑、迷惘、求索。

按照佛典記載,那時候追隨祂的人最多時候有三千眾,最少的時候隻餘一人。

隻餘下的那一個,就是文殊,號稱“智慧殊勝”。

文殊對世尊不離不棄的追隨,這段經曆在佛經中又稱“三千劫滅,一世緣生”,在這之後,才來了普賢。

普賢執理德與行德,係統地整理了世尊經傳,搭建大乘佛教,幫助建造無上淨土。

但有了象征著智德、正德的文殊陪伴,才在靈光中誕生了最早的淨土雛形。

在時隔難以刻量的歲月之後,文殊竟然再見尊容!

祂癲狂過,悲傷過,也失控過。

最後祂獨自咀嚼。

祂有無窮的憤恨,無限的委屈,儘都化作悲聲。

“我……”

文殊頹然跪倒在山道,泣不成句。

那赤足麻衣的僧人並不說話,隻是略低著頭,溫暖地看著祂。

高穹風雲翻滾,彙成一張巨佛的麵容。

這張佛麵比世尊本相更顯慈悲,也更見恢弘。

“你說你從未背叛——世尊身死之時,你何在?!”

地藏的宏聲,仿佛雷霆轟隆在耳邊,叫薑望耳中裂血!

以他對聲音的掌控,竟被他所聽聞的每一個字刺痛。

這還是有鯤鵬天態庇護的結果。

當然此刻他也在鯤鵬天態裡天旋地轉,再不能維持那從容姿態。

“我在!我怎麼不在?!”

汙濁水人嚎啕大哭:“我在祂旁邊,我看著祂死!”

那張巨佛之臉,仿佛整個地嵌在了穹頂。一霎壓低,瞬念千百丈的下沉,幾乎要把你吞進祂的慈悲!

“為何你隻是看著?”

“昔者傳經予你,而你抱經無言。”

“世尊當年到底是怎麼死的?說!!”

超脫者之間的戰鬥,本來極難有如此直觀的差距體現。

但作為曳落族人的無罪天人,恰好在天海之中,其所倚仗的力量,全方位被地藏壓製——就如世尊當麵!

給祂一千次一萬次機會,祂也不能對世尊出手。

巨佛的麵容不斷下墜,恐怖的壓力不斷加劇。

無罪天人的眼睛直接爆開了。

炸開一朵血的花,花絡向四麵八方蔓延。

汙濁水人變成了血絲裹纏的人!

“如來何死,永恒何寂——說來!”

巨佛的眼睛裡,不僅映著這尊跪於山道的汙濁水人,還隱約照出一片渾濁的海,無垠濁海中載浮載沉,有一部蓮花狀的經文,正在逐漸清晰……

跪在山道,淚流滿麵、血絡滿身的澹台文殊,卻抬手猛然撐住了山階!

祂的眼淚滴在石階上,嗒嗒嗒敲出一行脊直鋒正的道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祂的脊梁仿佛正是被這句話撐起來,祂正是在這句話裡找到了力量,才有永生的勇氣。祂撐著山階也撐著自己,就這麼抬起頭。

繁雜氣流如龍而起。

文殊抬首,萬氣開天!

乾坤清氣,浩然正氣,碧血丹心,丹心赤氣,化龍文氣……

三十六文氣繞身而遊,或成碧竹有節,或為赤龍在天,為祂張織起如此美好的景雲。

兼修三十六種文氣,證得萬世文心,乃當代儒家第一宗,僅次於至聖孔恪的大學問家!而祂並不屬於四大書院裡的任何一家,也不在書山學海,而是深藏在孽海深處。

文氣景雲一放即收,仿佛收歸為澹台文殊的腰帶。他束腰之後略顯單薄,卻更見挺拔,再次與麻衣僧人、與天穹巨佛對麵。

巨佛眼睛裡的經文,消失了!那片濁海也看不見。

“世尊已經死了……”澹台文殊呢喃。

“世尊已經死了!”祂大喊。

祂驀地站起身來,眼窩中也翻出一對血色的眼睛!這一刻炙烈的凶焰在祂身周跳躍,連侵近的佛光都被焚化,甚至反過來向那巨佛侵奪。紅色凶焰一霎爬滿整座五指梵山,顯現出千奇百怪的怪物之形……

惡觀滿靈山!

時至此刻,祂才真正體現了孽海三凶的姿態!

站在祂身前,那樣溫暖看著祂的麻衣僧人,已經不見了。

就像祂所理解的那樣,世尊永不歸來。

“世尊雖死,其誌永存。”那張巨佛的麵容從高穹走下來:“地藏洞達,成住壞空。我當永誌,為我永恒——”

蓬!

迎麵一團凶焰撲上去。好似龍入海,虎下山。

凶焰完全包裹了地藏的金身,這時又有種種文氣在其中翻騰。凶焰猛躥!大熾大烈!

文殊以手指曰:“謂我吉祥,謂汝熾盛!”

據《薄伽梵六義》所載——“如來猛焰智火,洞達無際,故曰熾盛!”

地藏為惡焰所焚,卻並不抵抗,金身鎔成了金色的液滴,令凶焰更加熾烈。祂在火中,隻是那麼憂傷、那麼慈悲地看著澹台文殊,向祂伸出佛掌:“文殊,相信我,一切都還來得及。那一切都還沒有結束——跟我一起,我們來實現世尊的理想。”

“你跪下。”澹台文殊說。

地藏看著祂。

澹台文殊道:“你也對我跪下,向我懺悔,給我你的平等——我再來跟你說理想。”

地藏絲毫不見怒意,隻藹聲道:“如果隻有這樣,你才迷途知返……”

“我見過世尊下跪。”澹台文殊平靜地講述:“為了救一個魔氣入髓、癱在路邊要飯的老乞丐,已經耗儘神通力氣的祂,跪下來為那個老人吮吸魔瘡——那個老人隻多活了三天。”

“救度眾生是目的,怎麼救隻是手段。”凶焰將地藏灼燒得有些消瘦了!金色液滴如汗瀑,祂隻是道:“割肉飼鷹未嘗不可,隻是我們現在並不需要這麼做。”

“當然,我完全相信你說這句話的真心。”澹台文殊莫名有些悵然:“但你不是世尊,你永遠不能成為世尊。”

地藏金汗涔涔地道:“大善不辭小行,但又絕不止於小行,你又何必拘泥於表象?”

文殊看著祂:“你今尋我以故事,你記得我有多少?”

地藏亦與祂對視:“我們不妨重新認識。”

文殊‘嗬’了一聲:“我小時候是被人類養大的,我的母親走進曳落河,在水中生下我,但是沒有送我離開水麵——因為她死了。我的父親死在更早的時候,隻是為我母親爭取到了生我的時間。我順流而下,被一對人類夫婦收養。”

“殺我父母的是人類,養育我的也是人類。我不知該恨,還是該愛。”

“後來我不用再考慮這個問題——因為我的人類父母,也死了。死在那場席卷一切的魔潮裡。”

“我獨自一人在這世上生活了很久,不知道生命的意義是什麼,不知道該往哪裡走。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世尊。”

“我剛認識祂的時候。祂還很弱小,甚至不如那時候的我。但是祂已經在探索世界的真相,在追尋一切苦難的根源,尋找拯救眾生的答案。”

“祂所說的眾生,不僅僅是曳落族,不僅僅是人類,而是諸天萬界,一切有生之靈,有情眾生。”

“我被祂的品格折服,被祂的理想點燃,從那以後就追隨祂,一直到祂寂滅……”

文殊低沉的聲音漸而湮滅了,而又抬起來,目光灼灼:“你從誕生那一刻,就擁有這樣的力量。你知道什麼是有情眾生嗎?你要拿什麼告訴我——未來在哪裡,理想是什麼模樣。我是應該愛,還是應該恨?”

薑望在不斷吞咽的漩渦裡掙紮翻滾,斷斷續續地聽到這一段,也心中一動。

不是說曳落族人是天生的天人?那怎會沒有力量呢?

生下來就可以調動天道的力量,怎麼都不應該跟“弱小”扯上關係才是……

從前沒有細想,現在想來的確是有些不對——

世尊的悲憫,也好像的確超出了天人的範疇。

因為天道本身,並不在乎誰的生死。

薑望自己在天人狀態下,亦情感淡漠,情緒逐漸消解。

從這一點看來,世尊的悲憫何止是超出天人?比絕大多數人都良善,且是世間少有的真慈悲!

因為曳落族早已消亡,在曆史中都少有章句。今人視昔,也是需要不斷地修訂認知。

薑望忽然意識到,他對曳落族的認知並不準確。

因為曳落族是天道所創造的秩序代掌者,是“天人”代“人”的一次嘗試,就草率地把曳落族等同於現在的天人,這是不夠正確的。

或許絕大部分曳落族人都是如此,但畢竟它有人的部分存在。所以其中也會有不同者。

凡自由之生靈,則有自由之意誌。

唯有永淪於天海的天人,才是完全隻循天規而行的天人。

比如他幾次靠近又掙脫,比如吳齋雪變成了七恨。

曳落族是天人族,曾也被視為人族的一部分,每一個曳落族人,也都有自己的所求。

比如世尊,比如澹台文殊,也比如現在的地藏!

由此便延伸出一個更關鍵的問題——

世尊的理想!

世尊以“眾生平等”為夙願,終其一生,也是萬界傳道,身體力行。

天道平等嗎?

天道在人族和妖族之間偏愛妖族,在曳落族和其他族群之間偏愛曳落族。從這個角度看好像沒那麼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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