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者身披草原王袍,長發藏於絨帽。身量頗瘦,五官深邃。一者全身鐵甲,就連麵容也藏在頭盔裡,隻顯露一雙淩厲的眼睛。
肅親王赫連良國!
鐵浮屠之主金曇度!
赫連良國乃大牧宗室,無論赫連雲雲和赫連昭圖誰上位,都不會影響他的地位。
金曇度也有足夠的中立的理由。
兩位皇儲彼此相爭,鬥爭烈度限製在一定範圍內,誰贏誰輸他們都隻看著。
但牧國之外的人若要出手,卻是不行。
牧國又不是沒人了!豈能允許他人乾涉皇儲之爭?
他們在這時候才出場,已是儘量維係了公正,亦是給予薑望無形的壓力。
薑望輕輕低頭,便為一禮。
無論赫連良國還是金曇度,都立即回禮。
薑望這才輕輕一步,走到趙汝成跟赫連雲雲身邊,一手搭住一個,直接以天道之力灌溉,為他們洗傷,口中道:“些許小傷,卻是不必寶藥。”
傷自然不是小傷,但現在吊住性命維持清醒就好,回頭再去仁心館好好醫治。大牧皇子現在送出來的藥,他卻是不敢讓赫連雲雲服用。
赫連昭圖也不勉強,自收寶藥於掌中。
須臾,赫連雲雲雙眸一清,已經模糊的意識慢慢聚攏,終究醒過神來。
無窮無儘的疲憊,席卷她的道身。但她卻拒絕了趙汝成的攙扶,站定在那裡。
她已知趙汝成歸來,也完全想得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眸中隻略有哀意,而後便都掃儘。
“皇兄!”她說道:“我以為萬軍相圍,馬革裹屍,便是草原兒女的歸宿——我竟還沒有死。”
赫連昭圖平靜地看著她:“雲雲,我們之間的遊戲,就停止在今天吧。以赫連之名,發誓你永遠不與你的皇兄爭位。”
赫連雲雲輕輕揚頭:“如若不然?”
“不然今天,孤很不想這麼說——”赫連昭圖麵無表情:“你會死,趙汝成會死,你們的三哥……看樣子也會死。”
薑望站在這對夫妻身後,一言不發。
趙汝成握緊了赫連雲雲的手。
赫連雲雲沉默片刻。
她今天死在這裡,是對赫連昭圖最大的反擊!
本來牧國一母同胞的兄妹,彼此良性競爭,是諸國皇室裡難得溫情的一麵。
今朝驟毀前約,趁皇帝遠征、國家危急之時,發動血腥政變。赫連昭圖一輩子都抹不去同室操戈的惡名,也永遠得不到大牧天子作為母親的那個身份的原諒。
但正如赫連昭圖所說。
趙汝成會跟她同生共死。
而薑三哥……會為了趙汝成拚命。
草原兒女固然能輕生死,又如何可以牽連真正關心你的人?
這位大牧皇女抬起頭來,美眸之中,終有幾分抹不去的苦澀。她問道:“宇文鐸呢?”
赫連昭圖淡聲道:“被捆在家裡,封住口舌。”
又道:“整個弋陽宮都不會有太多人死。他們都是我大牧帝國的忠臣。愛護雲雲公主,也是他們的本分。並無半點罪責。孤不會濫殺一人。”
赫連雲雲回過頭來,看向薑望,像很早以前那樣,甜甜地笑道:“早前聽汝成說,薑三哥在白玉京酒樓給我們準備了一個房間,一直不太方便過去……不知可還留著?”
薑望隻道:“三哥在的地方,永遠是你們的家。”
“三哥真好!”赫連雲雲笑嘻嘻地讚了聲。
又拿拳頭砸了砸趙汝成的胸膛:“這下大家都閒了,生娃娃的事情可要提上日程了——你不能再說沒空。”
趙汝成俊臉一紅:“這麼多人呢……”
赫連雲雲極輕極輕的、微不可察地歎了一聲,而便抬起眼眸。
晦沉的天空,驟然顯現一道天青色的漩渦,仿佛一隻巨大的豎瞳,睜開來俯瞰人間!
她舉起手來,對著天空道:“我赫連雲雲!以赫連之名,發誓永不與吾兄赫連昭圖爭位!”
那隻豎瞳緩緩閉上了,赫連雲雲蒼青色的眸子漸而褪為普通的黑白。
在其他人肅重的神色裡,她反倒像是放下了心事,明快許多,拍了拍手:“好了,夫君!咱們跟薑三哥回家吧!”
從薑望那淵靜的眼眸裡,飛出無儘光線,交織成純白之舟,便載起他們三人,欲歸星月原。
“妹子!”赫連昭圖忽然喚道。
赫連雲雲立在仙舟之上,回頭看他:“還有事?”
“今日其實應該是個好天氣。孤請人算過。”
赫連昭圖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自顧仰首……望天!
天空那天青色的漩渦又再次出現,這次甚至描上了一層金邊!
在這個過程裡,赫連昭圖的力量極速拔升。
這速度恐怖到人們隻來得及眨一下眼睛。
籠罩天穹的茫茫風雪,一霎竟清空。
果是個萬裡清闊,星月燦爛的良夜。
天地交感!
天象更易!
大牧皇子,竟然絕巔!
“妹子。”如此熾光萬道、天地動搖的時刻,赫連昭圖的聲音卻很平緩:“你何時能絕巔?”
赫連雲雲的神色,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黯淡了許多,但實事求是地說道:“快則五年,慢則……說不準。”
“你知道的,不會有五年的時間給你。”赫連昭圖說。
逼得離國,逼得發誓,還不足夠嗎?還要烙下永遠不能戰勝的陰影?
赫連雲雲畢竟平靜了下來:“兄長說得是。”
趙汝成抿了抿唇,隻道:“走吧,三哥。”
薑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要回去,不過在這之前,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件事。”
所有人都看著他。
他說道:“不是很重要的事。隻關乎我個人的心情——這幾天我一直很煩悶。”
他搖頭苦笑:“不知道為什麼,我莫名其妙的……想要打人。我的拳頭很癢,我的劍……不安分。”
他的視線掃過呼延敬玄:“你不夠格。”
又看向赫連昭圖:“殿下雖證絕巔,現在也不太夠。”
“再者,牧天子向來親厚於我,我豈能劍對大牧儲君?”
漫天搖動的雲朵,因赫連昭圖登頂而幻變的天幕,在薑望沉靜的目光前,又恢複了寧定。
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薑望的視線落在赫連良國身上:“肅親王,我敬重您。昔日我自妖界歸來,有賴人族絕巔出手。您是其中之一。”
最後他看向金曇度。
一步步踏離仙舟。
他每走一步,就有一道法身,從天外飛來,化光落入其身。
最後諸身諸相齊聚,青衫如雲漂泊,他睜著那雙平靜的眼睛:“大帥年歲已高,披掛辛苦,今請——為您卸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