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蒼圖神在神話裡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存在,祂永遠不必問為什麼。
可祂實在是不能理解。
護法狼神生在狼窩,長在牧民家裡,很多年都沒有感受過神輝,被赫連氏蠱惑了也算正常。神眷者向來廣布一些,曆史上也不乏寇賊。現世神使可是獨一無二、生來享尊!
天國神位在其賦靈的那一刻,就一直為他保留。
其尊其貴,同蒼圖神教榮辱相共。
為什麼沐浴了最多神恩的現世神使,也選擇背叛?
這是蒼圖神教曆史上,唯一一個背叛神主的蒼圖神使!
蒼瞑是個不愛說話的人。
雖天問而不答。
隻是抬手成印,食指無名指皆屈,一記獨創的【娑婆天黑暗大手印】,將蒼圖神的遍身神輝,碾進了神軀內!
作為現世神使,他的一身所學,九成都在蒼圖神術的體係內。但自從下定決心弑神,他便一直道心自懷,保留了許多脫離蒼圖神教體係的創造。
至高神殿裡的一切布設,都被赫連昭圖斬得支離破碎,甚至庭柱都被斬斷了一根。
現在蒼瞑精妙配合,將麵前這尊神軀壓製,使之無法挽救天國權柄的崩潰。
那斂光藏意的衰老神軀,終是發出不能自控的怒聲:“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吾以神意救蒼生,蒼生害我以天下!叛逆!皆是叛逆!”
其身在黑暗之中,青煙縷縷如蛇出:“人間孽障叢生!”
蒼圖神術·恨孽!
恨孽為神蛇,貪食人壽。
這自然是強大的神術,可偉大的神靈竟然要使用祂賜予信徒的神術,這本身就是衰弱的表現。
“我不善言辭,若你一定要問我——”
蒼瞑悶頭推印的同時,抬起左手,並劍指而前:“便以此答!”
此一劍,起自茫茫黑暗中,幽中發出一點白。
是執著,是自我,是人煙。
人道殺劍……【我自求】!
這是薑閣員自人道洪流所闡發的一劍。
蒼瞑在朝聞道天宮裡獨自翻閱很久。
那些天道劍式他不願沉淪,人道劍式他卻是反複琢磨。
但凡天驕絕頂,誰不是道心堅定。這一式自我自求之劍,太合他此刻心境。
昔日薑望創此劍,是在天意之下掙紮。那蒼圖神的意誌,又何嘗不是擺弄他蒼瞑的天意呢?
這一往無前的一劍,頃刻斬儘恨孽神蛇,遙遙點在狼眸上,將那濁瞳中的雲翳,斬碎了幾分,又雨露均沾般,將神瞳裡的天青色也斬碎幾分!
他雖隻是剛至天國,卻第一時間領會了赫連昭圖的想法,並予以堅決的相信。蒼圖神是大敵,牧太祖或許也是!
沒有比劍招更清晰的表達了。
蒼瞑的這一劍,給了蒼圖神最直接的回答。
“就因為白毛風?”
偉大的神靈感到難以理解:“太安逸的生活,會殺死狼的野性。野火燒過了荒原,來年牧草才會更加豐沃。偶爾放一點血,牛羊都會長得更壯。白毛風是必要的存在,它不會滅絕牧民,隻會磨礪草原兒女的意誌。神教救厄撲風,也是為了將傷害控製在一定的範圍內,白毛風起,你最受其益!神胎因此而成,何來生恨!”
祂是的確不覺得此為惡事!
割草牧羊,風雪如刀,這都太正常不過。
牧國的“牧”字,是祂在放牧人間!
祂為草原百姓拔掉了其它的荊棘,隻是保留一點風霜,也是不想牧下皆孱弱之輩,是為了讓這些牧民生得更加強壯。
這隻不過是一點父親般的嚴厲,何以招致如此深的怨念?何至於讓這樣的天之驕子,不惜毀瞳禁風,以自損八千的方式,來傷敵一百?
蒼瞑搖了搖頭:“你是神,不能夠理解人。”
“就像有時候我們也不能理解牛羊。”
他高舉釋劍之後的左掌,掌中黑色漩渦急轉!
“我不是說你錯了。我是說,我是人。”
人生四十載,從未以神自視。
蒼瞑掌中的黑色漩渦裡,似有幾隻飛燕探出,細看來,是一座古老的閣樓的飛簷。
好不容易多蹦幾個字的蒼瞑,抬手召來了太虛閣樓!
“現世神使”遠比“神眷者”的身份更受製約。蒼瞑之所以能在蒼圖天國對神命有所抗拒,甚而伐神,太虛閣員的身份是重點。
太虛道主樸素地不會允許太虛閣員被其他力量強行控製,這樣有悖於太虛閣樓的獨立原則,也有可能對太虛幻境造成不可逆的巨大影響。
神國在某種意義上也類於洞天。
洞天寶具穿行在神殿中,再一次動搖了蒼圖天國的權柄!
此閣樓,能有虛實之辨,可開人神之分。是最能碾碎泡影的洞天寶具。
古老閣樓瞬間洞穿黑暗,毫無保留地砸在了蒼圖神的狼首上。
在蒼瞑的控製下,並不傷此神軀,但裂其權!
赫連昭圖進殿以來不歇的剝權攻勢,在蒼瞑的強勢助攻下,至此終於完整。
隻聽得裂殼般聲響,整座蒼圖神殿的輝煌被剝去,仿佛萬載的時光消磨過,隻剩下滿目狼藉,不成體統——神殿的主掌者,再也無法依靠這座神殿,控製整座蒼圖天國的力量。
而在蒼瞑所製造的那段黑暗正中,那一尊衰弱得難以動彈的神靈,竟也如雞蛋般被敲碎。
一聲裂響萬物生。
原地一尊身影變作了兩尊。
左側還是狼鷹馬的人身神軀,右側那道身影卻佝僂著——待黑暗褪去一些,其身清晰三分,卻是一尊……老態龍鐘的帝王!
衰弱神軀,老態帝王。
如此兩尊,四目相對,身貼著身。
兩尊如此親近,但各握掌中之劍,貫穿在彼此的心口。
在天國權柄的外殼被剝開後,發生在神位深處的戰爭,便以這般的姿態形顯。
這兩尊的關係……竟是既鬥爭又合作。從目前的狀況來看,祂們竟然是共同支持蒼圖天權所凝聚的外身!看起來今日闖殿的赫連昭圖,反倒是祂們共同的敵人!
大牧天子登天要助牧太祖奪神蒼圖,所麵對的就是這樣局麵麼?
以一敵二,所以才不幸?
蒼瞑不言語,隻是印法再變,一掌托天——
黑暗天大手印·烏篤那天山負。
此印是擔山之印,他將兩尊神軀托起,以斷其根!而後能滅其靈。
“嗬嗬嗬——”狼鷹馬的神眸,死死盯著麵前的蒼老帝王:“已經被逼到這一步,咱們真的有可能會死啊!”
與神相峙的帝王,仍然披著最初的冕服,身形佝僂,麵容深皺,他已經老得不像話,老得能夠詮釋關於“老”的一切,像是把他的老態傳染給了對麵的神!
轉動著那渾濁的蒼青色眼睛,祂含糊地道:“永恒者,不朽此身。”
蒼圖神道:“退一寸?”
赫連青瞳重重地喘息了一聲:“各退一寸!”
他們同時拔劍!
劍身在彼此的心口撤離。
恐怖的氣息幾乎同時從兩尊神軀裡爆發,頃刻便抵達難以想象之境界。
太虛閣樓遽然砸落,那狼鷹馬的神軀猛然轉頭,眸中神光一照,即將此洞天寶具擊飛!
殿中國勢如潮退,金光儘都晦成鐵。赫連昭圖身上的磅礴龍氣,更在那蒼老帝王的眼眸裡飛速剝離!
赫連昭圖提劍而高躍,劍縱神天,直麵自家先祖。
蒼瞑亦毫不退讓,掐訣遙指太虛閣樓,再次飛出虛實泡影,以此回砸神尊。
一場碾壓式的交鋒眼看就要發生——
轟!
神殿大門恰於此刻被斬開。
更準確地說——
整座蒼圖神殿在這個瞬間開裂!從穹頂,到地磚,再到殿中陳設,目之所及的一切,整整齊齊地裂開兩邊。
裂隙從門口一路蔓延,經過大牧女帝的石像,在赫連昭圖、蒼瞑的腳下穿過,也路過了躺在地上的那良,卻絲毫無傷於他們。
而在蒼圖神和赫連青瞳身前遽止,爆發出無限的劍氣,瞬間劍籠為獄,咆哮萬年!
蒼老帝王吃力地睜著那雙渾濁眼睛,穿過蒼瞑製造的黑暗,穿過已經黯淡的蒼圖神殿,終究在殿外,看到無儘煙塵晦影裡,映出來一抹青。
“誒誒誒——”
殿外傳來那人心疼的叫喊:“姓蒼的!這是公家的東西。你小心著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