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齋雪和聖魔殘軀的糾纏已深,那塌陷的魔顱,重新被魔氣填補。
左丘吾眸光一抬,自行將白色的【法無二門】鎖鏈牽來。劇匱一鬆手,鎖鏈陡然加速,嘩啦啦繞至其身,竟如纏甲。
好一副殘酷的鎖子甲,儒雅的教書先生,竟有了幾分沙場肅意。
“昔日鎮河真君煉魔,係命於法家三宮。今日左某煉魔,係命於太虛閣諸位,此亦天下正道。諸位且視於我——”
他肅聲道:“若有不協,當殺則殺!”
薑望雖然心中警惕,對七恨懷有最大的戒備,但也隻能暫且觀望。
因為關於這份司馬衡當年存留在曆史墳場裡的吳齋雪投影……他並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毀又毀不掉,丟又丟不開,若任其繼續侵蝕司馬衡,隨時會釀成大禍,當此時刻,除了掌握曆史窗口的左丘吾,還有誰能為司馬衡剜瘡?
更彆說他還以此瘡投敵,給七恨埋毒。
而且現在也的確是個好時機——
七恨已經在超脫共約上簽字,不能輕易出手,毀約必傷其身。更是在去年被荊帝和青穹神尊聯手所傷,短時間內不可能回到巔峰。
事實上薑望都想在這段時間做點什麼。
當然不是直接去七恨麵前找死,而是跟勝哥兒計劃,要將其他魔君斬下來幾個。
可惜那些魔君沒有一個好相與,更兼警覺非常,完全不給機會。自神魔君慘遭重創,天魔都死了一尊後,再沒有魔君於前線露頭……他總不可能殺進萬界荒墓裡。
他甚至想到了老朋友鬼龍魔君敖馗,特地隱秘傳信,叫這廝出來把酒言歡,一敘舊情……
但這條無情無義的老龍,連信都拒收。
饒是重玄勝智計通天,薑某人劍利且凶,麵對深宮緊鎖的魔君們,也是無從下手,空等了一秋。
現在卻是左丘吾在對付七恨的路上,走到了前麵。
眾皆緘默,眾意如一。
吳齋雪的投影,竟似一個鐵塊。
聖魔的殘身,仿佛一攤爛泥。
前者輕易地嵌入了後者,聖魔此刻的嘶聲尤其慘烈。
左丘吾一隻手仍然掐住聖魔,按住聖魔麵目的那隻手,則慢慢放開。
這放手的過程,仿佛也剝掉了一張假麵,先前那張儒生的臉,已經在魔的嘶叫聲中被抹去。
在魔氣氤氳中……吳齋雪的麵目,逐漸在魔顱上顯現。
左丘吾這時卻高聲:“南山書院有老儒,抱嬰而歸,言其孤兒也,流民遺山郊。取名齋雪,隨姓為吳。”
“齋雪幼即卓異,讀經自通,非書不枕,能夢中得字,人言‘天授’。”
“十三歲泛舟學海,流連忘返,曰‘吾為此醉’!乃大飲,倒臥其中……”
“……南山書院亡。吳披發恨血,乃提劍……”
他在誦讀吳齋雪的“傳”!
他所吐出的這些聲音,這些文字,仿佛雕刻人物的刀,一字一痕,令他身前的吳齋雪如此生動。
吳齋雪的投影,正在向真正的吳齋雪靠攏。
七恨的超脫道路,將要和魔祖既定的命運,發生最直接的對抗。
左丘吾的準備不止如此。
那環繞囚室的竹簡牆中,於此刻躍出一個個文字,銜尾相接,便如幼龍,騰飛在空中。龍吟於室,但見此句曰——
“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
此句出自《典論·論文》,講的是文氣。
現行的儒家三十六般文氣,便由此發源。
此句一出,龍吟一起,那愈發生動的吳齋雪,如受雷笞,天靈處有白氣飛出,一貫如虹。
左丘吾自己也隨之變化,頭頂瘋狂地湧出白氣,滾滾如大潮落。
這條文龍是一座古陣式的顯化,乃左丘吾自一上古殘篇得來,得時隻有殘紋,補完後遠逾當年……其用處在於汲取文氣,早就布置在書院的曆史裡。
左丘吾是自己奉送文氣,吳齋雪是在尚未睜眼的這一刻,被強行納取。
這是……屬於史家名儒吳齋雪的文氣,拔將出來,是動搖其作為史家修士乾涉曆史的能力。這些文氣白虹在囚室之頂變化,聚成了一個“乾”字。
乾為上也,欲逃不得。
屬於史家宗師左丘吾的文氣,則似大潮撲下,滾滾於囚室之底,又凝為厚土,聚成了一個“坤”字。
坤為下也,托舉萬事。
乾天坤地,其勢乃成。
左丘吾淡漠地背誦著吳齋雪的紀傳,手背卻冒起青筋,掐著聖魔的脖子,將其高舉——
天地之間的文氣交彙,交纏如煉,在這即將歸位的聖魔君下方,結成了一座鑄爐。
文火沸焰其間,時光流動於外。
“這是……”秦至臻眼皮微動。
孝之恒也有些動容,出聲解釋道:“此即十萬載文氣所鑄,當初儒祖留下來的煉魔聖法……【天地時光爐】!隻是左院長的鑄法,有些不同。”
便見得左丘吾身後,一根根青簡飛出來,投於爐中。
他竟以勤苦書院的曆史篇章為柴薪!
剛開始就進入了破釜沉舟的狀態,真有焚儘一切以煉魔的決心。
在這【天地時光爐】的炙烤下,那即將歸位的聖魔君體內,又有一卷暗金色的竹簡隱現,砰砰!砰砰!如魔胎將出!
薑望自是一眼就認出來《禮崩樂壞聖魔功》,抬手一招,便有天光暗湧,已布好天道封魔禁,隨時可以激發。
同為魔功,它跟《滅情絕欲血魔功》的獸皮卷賣相,可是大不相同。若非誕生在聖魔君體內,說它是什麼聖法神功,都有人信。
“待吳齋雪睜眼複歸,跟七恨本尊便貫通。”左丘吾誦傳不停,聲音同時又在爐中響起:“屆時七恨的超脫之路徑,和魔祖回歸的命運,就必定有一個不成立。”
“我要用超脫與超脫間的衝突,斥出這一份不朽之性。”
“然後再煉殺這部魔功!”
其聲混於爐火,隱有轟隆:“我自己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做到,但若有薑真君的幫助,當能萬無一失——鎮河真君,能為天下助我乎?”
自魔祖身死,八大魔功傳世,萬古未絕。薑望是曆史上第一個煉殺魔功的人!要說乾這個活兒的經驗,隻有他有。
薑望麵色不改,隻道:“不朽之性若能斥出,這部魔功交給我就是。”
這是人族強者的責任,能做的他當然不會避讓。
左丘吾這麼多年的準備,不可謂不充分。
既有當場殺死聖魔君的選擇,可以來拖延聖魔君歸位的時間,讓聖魔君在神霄之戰裡必然缺席。
也有機會叫超脫斥超脫於聖魔君,動搖七恨的超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