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香氣樓的成員,為羅刹明月淨犧牲,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尤其是天香、心香這樣的高層。當初奉香真人明擺著去送死,也無半分猶豫。昧月入局南鬥殿,也是身填死眼……
但這一次昧月的行動,卻沒有以往那樣堅決。尤其是在極光城裡,她竟然跟薑安安走到了一起去。
傅歡道:“昧月本是個不必思考的角色,現在卻需要思考一二。”
孟令瀟早有所思,此刻亦道:“我在極光城便設想了這種可能——她看起來是貼身保護薑望的妹妹,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但反過來看,又何嘗不是薑安安保護了她?薑安安必然引來薑望的關注,而薑望的關注,是我們絕對無法忽視的變數……我們的計劃不得不暫止,而她以此完成了自救。”
“重要的不是這個女人怎麼想。是薑望默許了這種利用。”傅歡搖了搖頭:“計劃中止吧。”
孟令瀟對昧月說的是“計劃暫止”,是要昧月勸走了薑安安,再給黎國一個交代,仍然以推進合作為主。
而傅歡直接中止計劃,要的是羅刹明月淨的交代!
孟令瀟怔了怔。他同意傅歡的謹慎,但覺得傅歡過於謹慎。誠然需要認真地審視合作夥伴,但有沒有必要因為一點風吹草動就全麵叫停已經推進這麼久的大計劃?
這次合作固然是三分香氣樓所求,對黎國來說也真是非常好的機會。很難說到底誰更需要誰。他們這群從幾千年前冰封過來的所謂“遠人”,十分渴望在這個時代證明自己。
唯有將黎國推舉霸名,他們才算是真正找到自己在新時代裡的位置。
但傅歡的決定,就是洪君琰的決定。無論看起來多麼荒誕多麼無理……洪君琰給了傅歡不設限的權力,洪君琰的江山,儘可以為傅歡所言而注腳。
哪怕他孟令瀟也是將自己的一生都填進這份事業裡,是洪君琰絕對的心腹重臣,也不可能撼動這份重量。
所以他隻是應了一聲,便自離去。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挽得日弓殺蒼狗,披星戴月又一年。”傅歡獨瞰群山,忽然一歎。
謝哀感到了艱難。年複一年的努力,日複一日的拾級……山還是山。
連傅歡這樣的絕世人物,也要感歎蹉跎嗎?
“小女孩在極地天闕的旅行,便由你來照看吧。”傅歡又道。
有薑望這樣的兄長在,薑女俠的江湖曆險,的確隻能算是旅行……
當然,雖無最終的危險,該有的曆練還是能夠達到。甚至生死危機也可以真正感受——在充滿假象的人生山穀,以薑安安的境界修為,還不足以判斷自己是不是真的會迎接死亡。
謝哀莫名地發散心情,口中道:“需要做一些什麼安排嗎?”
“不用太刻意。”傅歡負手遠眺,沒有回頭:“極地天闕會來什麼人,會發生什麼事。該相遇的讓她們相遇,該經曆的讓她們經曆。真正發生危險的時候,就製止。”
“此外——”他又吩咐:“雍國那邊的情報,你找來仔細看看。”
“明白了。”謝哀把薑望喝過的酒樽扣上,又為傅歡滿了一盞,這才起身,走下了山巔。
她的膚色白得近乎透明,血液像是藍色的。
她的身形過於單薄了,就如纖葉飄蕩在風中。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雍國麼?
今夜寒風應吹至。
下山的時候,她恍惚聽到了歌聲。不知誰在唱,縹緲又嗚咽——
“琉璃盞,玲瓏樽,杯莫停呀,杯莫停……”
……
……
山巔飲酒,水底宴茶。
敖舒意死後,長河龍宮便空空。
人間不複龍宮宴,席上徒置空酒杯。
耳無絲竹也,向來無賓客。
福允欽不肯住進去,不肯以龍宮總管的名義,代其名,行其令。偌大水族,也沒有第二個有資格入主的角色。
宮外搭建的簡陋廬舍,今日待貴人。
福允欽恭謹地站著,不肯坐下。
“福總管。”薑望一臉無奈:“您是長者,我是晚輩。您不坐下,我哪好意思坐?”
福允欽是個異常固執的家夥,不然當初也不會在觀河台上被沉默的吊那麼久。薑望說薑望的,他說他的:“若無恩公,水族幾無立錐之地!尊駕在前,哪有匹夫坐席?”
他伸手為薑望拉開椅子:“您快坐下。試試我沏的新茶。”
“您不要一口一個恩公了。”薑望隻得使出殺手鐧:“禮過而壽夭,意重而福薄。這樣我往後都不敢來拜訪。”
福允欽怔了半晌,隻得道:“那……薑君。”
他又低聲道:“也不要叫我福總管了,長河龍宮已經不複存在。若薑君不棄,便叫一聲‘允欽’吧!”
關於稱呼,他們其實已經計較了許久。這聲“恩公”,他怎麼都不肯改過來。
但是今天,他的確不能叫薑望就這樣離去……
薑望心中也歎,麵上當然溫和如常:“福伯,咱們坐下說,如何?都站在這裡,大眼瞪小眼,倒顯生疏!”
福允欽自不肯同薑望生疏,便招來一隻方凳,坐了半邊屁股。敬陪一旁,事以臣禮。嘴上道:“坐下說,坐下說……來,薑君飲茶。”
他又小心地去倒茶。
“福伯,有些話,咱們關起門來,還是可以多說幾句。”薑望看著他,半是提醒地道:“早先的治水大會上,我是仗著年輕,說了幾句話。但事情能有一個相對圓滿的結果,歸根結底,是天下容我。是諸國天子,無忘水族功業,能記龍君前德。”
福允欽終究不是不知世事的,沉默了片刻,便道:“我等當然知曉諸位天子的恩德!此生無忘也!”
但敬了一句,他立即又道:“但我們更不可能忘記薑君厚情。水族非禽獸也,自有愛恨,自有一顆真心。真心……能知真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