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雨白了他一眼:“我不收著,怎麼回禮?”
“總是拿舜華的東西……倒像是她養了個弟弟,還捎帶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哥哥。”
她的語氣似嗔似怨:“等會我備一份禮物,你過兩天再還回去,不要太刻意……”
我還給她講課了呢。薑望心想。
但好歹知曉不要解釋,隻“嗯”了一聲,利索地啟動陣紋,打開錦盒。
錦盒之中,黑綢之上,是一根銀絲勾鳳尾的發簪。瞧著簡約美麗,兼具貴氣與仙氣。
雖是屈舜華幫忙準備的,他也認真地提出了建議——當然這個弟妹過於有主見,建議未被采納。
薑真君兩根手指輕巧一抖,順便地挽了個劍花,試探地道:“我給你戴上?”
葉青雨仙眸一瞥,靜看那劍花淡去。
薑望莫名的不安,動了動肩膀。
“這麼久了,你也沒學會正兒八經的簪發。”她說。
我給安安簪的頭發都挺好的。薑望本想這麼說,但忽然靈光一現,道:“可能需要練習。”
葉青雨歎了口氣,將那卷抱財天君圖小心地收好,輕輕招了招手。
薑望便順從地低下頭來——
上一次束發,還是上一次。
也是葉青雨幫的他。
撫琴弄月的手,落在黑發的弦。輕易解下了玉冠,便以玉指為梳,重新為他梳攏長發。
“我收到落款為‘楓下小薑’的信,一共有一千三百三十一封。”
梳發的同時葉青雨便開口,仙眸專注著長發,好像那便是世上最複雜的仙術了。
“其間一千零三封,都在說薑安安。”
“還有兩百九十封,是在講修行。”
“隻有二十六封,說他看到了什麼風景,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梳發畢竟不是一件複雜的事情,殺不掉太多的時間。而葉青雨從來不是一個拖延的性子。
她慣來的風輕雲淡,是因為很多事情不值得計較。
所以她將玉冠戴好,坐了回去。
她繼續說話:“剩下有三封,是他無處紓解的苦悶。我看到他的情緒,被碾在山隙中。囫圇掙出一個人的樣子,卻咬著牙說,還要更努力一些。”
“最後的九封,東拚西湊,不知所雲。我翻來覆去,的確在字裡行間,看到了雲上青雨。”
那道劍花已經隱去很久了。
她瞥了一眼尋不著的劍花,視線才又轉回薑望身上,落在所謂‘抱財天君’的眉眼:“薑先生是追星趕月的人,眼中沒有風景,輕易不會動了塵心。可這樣的人一旦有所掛念,必然地裂山崩。”
“我——”薑望張嘴欲言。
但被一根食指封住了聲。
薑真君擅長封鎮之術,在左丘吾故去之後,也算等來了一個當世第一。
可這個噤聲的手勢,確然是當世無解的封印。
那羊脂玉般的食指,輕巧地豎於櫻唇。相距尚有一段距離的他,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青雨很少有這樣多的言語,所以便顯得格外認真。
她過於清冷,過於淡然,過於“仙”,像是什麼都不在意。唯獨此刻你看著她的眼睛,那執掌如意的仙眸裡,終究按不住的情緒萬種……她其實什麼都記得。
“武安城下,我見過她牽掛的眼神。龍宮宴時,她在我的琴聲裡跳舞。”
“傾世絕色,我見猶憐。”
“我相信她是很值得的人。”
“她一定配得上你為她有過的山崩。”
“但是薑先生——”
她竟然也笑了,笑得彎著眼睛,粼粼星光,便舀在彎月裡:“我近來愈發重了。恐怕你的心房裡,不能容下第二個人。”
她生來什麼都擁有,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不懂得珍重。
她難道配不上薑望心裡的天崩地裂。
她難道不曾在薑望的心中,掀起驟雨雷霆?
難道沒有相思的傍晚,無眠的長夜?
可她是葉青雨。
葉淩霄的掌上明珠,閭丘朝露的女兒。
她有她的驕傲和自我。
至此任何的言語都不足夠回應。
薑望讀過的所有書,都沒有書寫過正確的答案。
認真愛過每一個,隻是一顆心碎成很多片的齊武帝,在《列國千嬌傳》的很多次,也隻是說“對不起”,也隻是說……“愛過”。
愛沒有必然的樣子。愛沒有唯一正確的答案。
薑望抬起頭來,他看著葉青雨,而不僅僅是看著她的美麗。看著她盈著淚光的眼睛,和仍似皎月般的笑顏:“修為越高,好像越遠離塵世的情感。修行愈遠,愈不記得人海波瀾。我有時候需要承認,我活得並不那麼任性。我不知能用什麼言語,回應你的心。”
“我不知該如何解釋,怎樣辯駁,我隻知道,我一定不想你流淚。”
“這份心情跟任何事情都無關,不是因為你做過什麼,沒有做過什麼。”
他一隻手仍然拿著那根漂亮的發簪。
另一隻手則移向自己的胸膛……
用力地往下按,便如水中撈月般,捧出了自己的心!
他如此認真地注視著她的眼睛,叫她看見這片深海的狂湧。
“它會告訴你我經曆了什麼,感受了什麼,想明白了什麼,眷戀著什麼。我的一切都對你不遮掩。”
他慢慢地說道:“如果你準備好了……請來看我的真心。”
葉青雨的手,搭在他的心上。柔軟而微涼的手,觸及這顆心臟的滾燙。
她隻要稍一動念,便能撞進這扇心門。當世最知名的真君,“天上薑望”,從此對她就沒有秘密可言。
但她沒有往前走。
因為並不是隻有走進一個人的心臟裡,才能看到一個人的真心!
她隻是溫柔地捧著這顆心,輕輕將它推回胸膛,笑中帶淚:“薑先生,我們可能不會有轟轟烈烈的故事。”
霧一般的迷蒙細雨裡,有唯獨一顆圓潤的雨珠。似是吞儘了霧的潮濕,方有這般月的明朗。
那顆雨珠在朦朧山色裡飛來,其間水紋輕漾,隱有仙宮升起。
“我是一個始終無法習慣失去,卻一直都在失去的人。這一路走過來,我不敢懈怠一天,便是希望我愛的人能夠安穩。”
薑望的手終於抬起來,搭在她的手上,便這樣按住自己的胸膛,感受這微涼的玉手,和自己不能平靜的心:“更何況我的心,正為你轟轟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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