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存的一點善意讓他開口道:“你要是不喜歡采風,不如回家去。”
褚幺並不是雪膚的少年,但也沒有小時候那麼黑不溜丟。也不知怎麼長的,麵上略帶一點焦黃,顯得比真實年齡要成熟一些。
他有一雙細長的眼睛,本應顯得狡黠,但此刻認真地睜著,便顯出一份稚拙和真誠來:“我說了我不是來采風的,我是來找人的。”
他取出一隻錢袋子:“你們買小翠花了五兩銀子,我出十二兩買回來,你們不吃虧。”
“吃什麼?什麼吃?說得老子都餓了!”
三分香氣樓的打手“老刀”大步走來,一把抓走了少年手裡的錢袋子,在手裡掂了掂。衝褚幺一努嘴:“滾吧。”
他比少年高了半個頭。
少年抬頭看他:“你收了我的錢,就是認可了這筆交易。請叫小翠過來。我要帶她走。”
“老刀”臉上有一條巨大的刀疤,從眉心開到左頰,這也是他日常誇耀的武績。隻是眼睛一立,頃便凶狠起來:“老子說的話,你是不是沒聽懂?”
“算了算了,一個不懂事的鄉下小子,讓他走吧。”老全不知怎麼總是想到那句‘大叔’,想了想還是上來勸一句。
老刀一個巴掌就把他扇倒在地:“算算算,你算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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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他不過是想嘗嘗香肉,結果這老貨還敢跟他頂嘴,因此起了爭執,砸了這老貨一顆牙。他也夠手軟了!結果這老雜種還在瓊枝姑娘麵前告黑狀……當他老刀不知道,把他當傻子耍呢!
今天又想在這裡做好人,回頭事情鬨大了,瓊枝姑娘又責他。怎麼就那麼壞呢,這老兔爺!
但是老全倒在了巴掌下,那不知哪個鄉裡鑽出來的土包子,卻還站在麵前。
“我聽懂了你說的話,我可以走。但是你要把小翠叫過來,我才能走。”少年郎非常的固執:“你已經收錢了。”
“你走不走?”老刀獰笑一聲,手按在了刀把上。
褚幺平靜地看著他:“交人我就走。”
“老刀,不想死就退下。”二樓垂下一道目光,麵白無須的商丘奉香使程季良,倚欄往下看:“你麵前這個是練家子。”
三分香氣樓倒還做不到每處分樓都有神臨修士坐鎮,計都城那裡算是頂配。但程季良外樓境的修為,還是能夠把握得了百花街的事情。
“耍棍兒的吧?”老刀瞥了一眼少年背著的長條狀武器,不以為意:“我也是練家子。”
“他是修士。”程季良嗬嗬笑著說。
老刀倒是不說話了,但是也沒有退縮。
因為程老大也是修士,很強的修士。
從來龍爭龍,鼠鬥鼠。他是凡人打手裡的狠角兒,程老大是超凡修士裡的強者。
他和修士之間的距離不可逾越,但這種層次的麻煩也不會叫他來擔。
“小子,從哪裡來?”程季良居高臨下地問。
“河陽鎮大風鄉老樟村。”褚幺說。
“回去吧。”程季良揮了揮手:“三分香氣樓的確是教男孩變成男人的地方,但不是以你現在要的這種方式。”
這時前廳裡已經聚來不少圍觀的客人,大都笑了起來。
程季良自己也笑:“我不是什麼好人,但也是正當做生意。三分香氣樓是個開心的地方,還是希望你在這裡找樂子,而不是吃苦頭。”
他掏了掏耳朵:“少年,現在回去,我當你隻是走錯。”
“程奉香使!”褚幺說道:“老樟村是一個很小的村子,村子裡有一顆老樟樹,天氣好的時候,孩子們就在老樟樹下玩耍。小翠剛出生就沒了母親,父親也在她三歲那年走了,是她奶奶把她帶大……她奶奶已經哭瞎了。”
程季良耐心聽他說了半天,聽到小翠的奶奶時,終於不耐煩:“說她娘說她爹說她奶奶,說一大堆想乾嘛?”
“我想讓你知道她很可憐。”褚幺說。
“然後呢?”
“然後能不能放她回家,收下我這些錢。”
少年人的眼神,有一種說不清天真還是笨拙的東西。
讓人想笑,但又不太笑得出來。
“你知道我們是合法合規在牙人手裡買下的人,一文錢沒有少花。”程季良說。
“我知道。”褚幺道。
“你知道我們三分香氣樓打開門做生意,從來不會弄虛作假,都是實打實的用服務贏得客人。”
“我知道。”
“那麼你有什麼理由來要人?”程季良問。
世界上不應該存在人牙子,這是褚幺的想法。
但人牙子普遍存在。
他明白他的想法不是這個國家的法律。天下之大,百裡不同,各地都有各地的秩序。
很多事情他都不理解。正如很多人也都不理解他。
師父告訴他,要多看。
他很認真地了解老樟村,了解大風鄉,了解河陽鎮。現在來了解商丘城。
他沒有特彆驚人的智慧,他隻有一雙認真看世界的眼睛。
當然還有他背負在身後的劍。
師父說——“你要永遠記得你人生裡草長鶯飛的春天,記得你的少年時。男人真正的榮譽,來自對美好之物的守護。”
他背著這柄劍,他想現在就是他的少年時。
小翠的奶奶對小翠的愛,就是世間美好之物。
所以他很清晰地講道理,用商丘城的方式:“小翠的叔叔沒有養過小翠一天,他沒有權利賣掉小翠。所以人牙子跟他之間的交易,不應該成立。小翠的奶奶,請我帶回她的孫女,我得到了她的委托,擁有帶走小翠的權利。”
他認真地說完了這些,告訴所有冷眼旁觀者,他的理由。
程季良哈哈大笑。
褚幺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很長一段的笑聲之後,程季良道:“你說的這些跟我們無關。人牙子那邊的交易有問題,你就找人牙子去。”
“跟你們有關係。”少年郎認真地說。
他半蹲在地上,從懷裡的儲物匣中,取出一隻紅木盒。
將紅木盒打開,裡麵是一顆冰封的人頭。
冰很薄很透,所以人頭的表情都很清晰。
圍觀的人都往後散。
“我跟買小翠的人牙子們講過道理了,他們承認在老樟村的買賣不合規,這顆人頭就是他們為錯誤所付出的代價。”
少年慢慢地說著,又從木盒的夾層裡取出一張約書,用雙手捧著,禮貌地往前遞:“他們不應該把來曆不合規的孩子送到你們這裡來,按照契約,在補償你們的損失後,我可以把這孩子帶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