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她望著那半個空蕩蕩的人腦殼,回過了神:“斯巴安?你在哪兒?”
她身邊除了緩緩浮動的霧氣,和遠遠近近匍匐在地上的人後背,哪兒也沒有他的影子。她目光一掃,忽然彎下腰去,從地上撿起了一隻紙鶴。
看來他就是靠這個提醒她的。
“你在哪裡?”她低聲朝這個也許是末日世界中最受歡迎的通訊器說道,“我去找你!”
林三酒手一鬆放飛了紙鶴,緊跟著它朝前衝了下去。坡度越來越陡了,跪伏在地上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有好幾次她差點不小心滾下斜坡,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如何在這樣的陡坡上穩住身體的。
越往下跑,她越吃驚。
他們帶出來的一共隻有一百餘人,與這片麵積廣袤的碗狀凹地一比,實在算不上有多少。但是眼前霧氣彌漫下的土地上,一個又一個的後背正密密麻麻地擠挨在一起,手碰著腳,腰挨著腰;手電筒的光芒隻能照亮兩三米遠,她一連跑了不知多少個兩三米,目光所及卻儘是越來越稠密的人,到最後她發現自己竟然無處下腳了。
……伏在這兒的人,已經遠遠超出了一百之數。
在她一愣神找空地落腳的工夫,那隻紙鶴撲棱棱地飛遠了,迅速在霧氣中消失了影子。
“糟了。”林三酒低聲罵了一句。
她仔細地看了一圈,發現腳邊人們穿著的衣服都已經蒙上了一層灰,看起來灰舊泛白,似乎不知道在這兒趴了多久了。她強忍著心中一陣一陣的抵抗,猛地掀翻了腳邊一個跪伏著的人——白色骨渣碎末像煙霧一樣撲騰起來,又露出了半個空腦殼。
“我在這兒,過來。”
斯巴安輕輕的聲音,伴隨著霧氣一起飄散在耳邊,忽然叫她激靈一下抬起了頭。
“動作輕一點,彆發出聲音。”
林三酒趕忙循聲走了過去,每一步都在與就地跪下的衝動相抗爭;她不知踩上了多少隻人手,就在她跌跌撞撞又要邁出一步時,地上一個人影忽然直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愣愣地低下頭去,就是想不通為什麼自己既不警覺,也不害怕。就連對上了斯巴安那雙翡翠般的眼瞳時,她也沒有“鬆一口氣”。
金發男人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在自己身邊蹲下來。
矮下身來,一股陽光與無花果的氣息頓時裹住了她,讓她覺得像是從剛才那張麵皮的腥臭氣裡被拉出來了。林三酒低聲問道:“怎麼,你在乾什麼?”
斯巴安一隻膝蓋抵在地麵上,雙手支撐著身體,隻是深深地垂著頭。金發從他額前滑落下去,絲絲縷縷仿佛被揀出天空的陽光的影子。霧氣氤氳了他的發色與瞳色,即使距離這樣近,看上去仍舊朦朧。
“來,你也試試。”他嗓音沙啞地笑了,眼睛裡泛起了湖麵蒸騰的水澤。“把臉貼近地麵應該很容易,但要保持在一個距離上就很難了,對吧?”
林三酒點點頭,渾身都在顫抖著抗拒那股引力。
“我不是為了要挑戰自己。”他的目光好像能穿透人的心思,斯巴安又一次笑了:“地底下有東西。”
“什……什麼東西?”
“深紫色的,一條一條的東西,我沒看清楚到底是什麼。”他輕聲說道,“但我發現它們隻會受到臉的吸引力,鑽出地麵,鑽入人臉。你看我們身邊的這些人,大概都是在我們之前進來的,不知多久了……每一個人的頭臉都被挖空了。”
斯巴安說到這兒,低低地呼了一口氣,重新將頭垂低了,目光盯住了地麵。
“我在拿我自己作餌,將那些東西吸引回這些空殼子中間。這樣一來,後麵的人就不會……不會被挖空臉了。”
他這句話說得似乎有點兒吃力。不止是這句話,他看起來正與自己激戰著,每一個動作都十分艱難。
林三酒點點頭,沉默地朝地麵低下了脖頸。她生怕自己搖搖欲墜的意誌力,會無法同時支撐低頭和說話兩個任務,從而徹底崩塌。
過了幾秒,斯巴安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此時的嗓音叫人難以形容,隻是叫人皮膚一陣陣酥酥麻麻。
“真好。”他呢喃般地說,“像雙生的靈魂一樣……我現在一點都不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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