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似的高壯男人臉上一點情緒也看不出,靜靜地盯著清久留看了一會兒。
清久留縮著下巴,垂著眼皮,好像對他的目光渾然不知,轉開一步,推開旁人,繼續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他雖然一口氣喝下去了可能會讓平常人中毒的大量酒精,但他可算是酒中老手了,即使再飄忽暈眩,腦海深處仍拽著一根線,知道自己此刻該做什麼表現。
那高大男人猶豫了兩秒,沒有跟上來。
清久留有意搖搖晃晃、腳步不穩地往前走,撞上了好幾個人,那幾人看了看他,也什麼都沒說地就讓他過去了。走了一會兒,他餘光卻感覺又有一個陰影一直不遠不近地籠著,轉頭一看,又與同一個高大男人對上了。
……糟了。
即使乍一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同一個人,但清久留的臉此刻是經不住檢查的;那高大男人隻需伸手推一下他的麵頰,他就很難保證還能一直緊緊地縮著下巴了——清久留故作不覺,一閃身擠進了另外幾個人中間。
他沒動手,沒出聲,是因為他也不敢肯定吧?
在那高大男人作出結論之前,這一段短短的空隙,大概是清久留唯一一段逃生的機會了。
如果不是季山青說了什麼“藏木於林”之類的屁話,大巫女根本就不會走進人群裡來。
哪怕後頭還有個梟西厄斯在追蹤著他們,也不妨礙她一進來就後悔了;四處都是擁擠密集的人群,人群的體味、汗氣、皮肉頭油味,被熱騰騰的溫度一蒸,讓她感覺自己好像要被醃出來同樣的氣味了——更何況,她的衣裙首飾,樣樣都是絲滑嬌貴的,哪裡經得起這幫人擦來碰去?
再說了,前麵舞台上貼著那麼大一個黑影,不往後退,難道還要往前走?
所以進來沒多久,大巫女早已經一小步一小步地在往外退了;等當主唱往天空裡散花、她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她正好剛剛來到了人群的邊緣處,後背靠上了一家占據了好幾個鋪位的商店牆壁。
“茫茫人海中,我隻能輾轉觸碰到你……”
這句歌詞出現第三次的時候,大巫女意識到,周圍的人群都已經奇異地安靜了下來。凡是拿到花的人,麵上都像是被一盆涼水洗過,洗掉了一切神色情緒;他們靜靜地望著主唱以及台上的黑影,好像在等待下一個命令。
下一個命令是……
當一首歌落下,下一首歌還沒響起時,大巫女左右看了看。
她背後是一麵沒有窗戶、沒有縫隙的商店牆壁,而左右卻全擠滿了人。那麵牆壁不難打破,但她隻要一動手,這麼多雙眼睛就會立刻將她的位置回報給梟西厄斯——被撕碎成亂流的意識力,再次從體內吞噬絞磨她的恐懼與痛苦,她實在是連想也不願意再回想了。
趁現在,趕緊擠出去?
大巫女的偽裝道具,能夠讓她呈現出一種與本來麵目正好相反、不管是誰看了過目就忘裡的臉;她隻要現在抓緊時間出去,身後就不會再有懷疑她、記得她的追兵。她趕緊以指尖輕輕點了點身旁的一對情侶,想要叫他們讓一讓——這些人已經變成了梟西厄斯的棋子,她就更不能動武用強了,她必須儘可能地不要引起他們的注意。
然而正是在同一時間,她聽見了第三首歌的第一句歌詞。
“我已經看透你的偽裝……”
大巫女的心臟直直往下一沉。
被她點了肩膀的那個年輕男孩,正在慢慢朝她轉過頭來。
從他開始轉頭,到正正看見大巫女的臉,這過程可能連兩秒鐘也用不上;隻要他的目光落在大巫女臉上,一切就結束了。到了那時,不論是逃還是反抗,都成了螳臂當車。
這短短的兩秒鐘,卻是大巫女唯一一根救命繩索了——她必須要做點什麼,才不會被梟西厄斯再次抓一個正著,可是兩秒鐘,她能做什麼?
焦躁之下,大巫女眼珠朝旁一轉,忽然發現那個男孩的男朋友後腦留著一根辮子——她立時用意識力抓住那根辮子一卷,輕輕叫那個男朋友往後仰過了腦袋,正好遮住了男孩的視線,就好像是仰頭要去親他似的。
“嗯?”那個年輕男孩皺起了眉毛,留著辮子的男人也皺起了眉毛。
“有人拉我?”留辮子的男人平平澹澹地說。
二人對視了一眼,臉上不複半絲熟悉親昵,反而鬆了手,一起朝身後轉了過去。
即使是突如起來的一個主意,也隻為大巫女多爭取了兩三秒罷了;四周的人都開始慢慢轉動起了頭顱,在幾秒鐘之後,好幾雙眼睛,同時落在了大巫女去除了偽裝的麵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