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瑟又一次微微笑了一下。
“……你真的要試?”
她並沒有被說服,這一點其實顯而易見;她眼裡濃黑沉重的東西,絲毫沒有被驅散一絲。林三酒也不知道為什麼,當瑪瑟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無法解釋、沒有來由地,竟從她的語氣裡感到了一絲絲殘忍。
林三酒頓了頓,說“是的。我想試試。”
從常理而言,宮道一之所以會選擇讓她忘記盧澤,自然是因為“告知”這種解決方案是走不通的路;但就算是這樣,林三酒依然必須做點什麼。
“我買下這個物品,本來是打算用它幫助你重溫一下記憶的……畢竟過了這麼多年。”
瑪瑟一邊說一邊取出了一個物品;隨即,她將人生如戲放在了二人之間的石板路上。
林三酒有點恍忽地看了它一會兒,又抬起頭,想要看看天空中的kara之力——她當然什麼也看不見。
當初喚醒了第一個喬坦斯的物品,竟在這樣的情況下,再一次出現在了眼前……不,它們不是同一件物品,死去的喬坦斯也不是同一個喬坦斯了。
“原來黑石集上那一個人生如戲,是被你買走了。”她低低地說。
瑪瑟抬了抬眉毛,好像就已經很累了,剩下的力氣不足以讓她問“你怎麼知道”。她隻是點點頭說,“我其實也沒想過真的可能會用上……希望我用對了吧。”
在她話音落下的時候,林三酒的眼前已經不再是落石城了。
人行道與馬路的儘頭,空氣在高溫下波動搖晃,將附近的商廈、樓房都扭曲了線條。乾燥強烈的陽光曬傷了視野裡的一切;即使微微眯著眼,好像眼球也有在某一時刻燃燒起來的危險。每個毛孔都像快要缺氧而死的旅人,在沉重的黏汗和灰塵下,拚命張大口呼吸。
“小酒,”
林三酒一回頭,在身後看見了一個打不起精神的少年。那孩子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在風吹日曬下,臉上又是汗又是灰,實在算不得模樣漂亮;唯有那一雙眼睛,又光亮又清朗,乾乾淨淨,好像一眼就能看見他的靈魂深處裡去。
“怎麼了?”她聽見自己問道。
“要不然就回到上一棟樓那兒去吧,”盧澤抱怨著,抬手比了比旁邊的瑪瑟——那時的瑪瑟,神色柔和輕快,眼睛裡帶著笑,簡直好像不是同一個人。“她不累我倒是不難理解,你怎麼不累?我再走一步就能暴斃給你們開開眼。”
明明是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有著自己的參與和對話,可是同一時間裡,林三酒卻也像是一個坐在觀眾席裡的旁觀者。
他們好像三個無家可歸的地鼠,正在滿街尋找地下室;她看著自己與盧澤、瑪瑟商量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回頭——此刻已經是清晨了,他們必須在最陰涼的地下室裡過夜,才能從白日裡急升的高溫裡活下來。
找到了落腳處以後,盧澤小心地檢查了一遍窗縫和門鎖;需要燒水時,他獨自在門口外生了堆火,好不至於叫藏身之處過熱;他在櫥櫃裡找到了一盒過期的麥片,非要讓林三酒嘗嘗這個他以前從沒吃過的好東西……
“我呀,還是挺幸運的。”他把自己裹進角落裡的陰影裡,在入睡之前喃喃地說“我走到哪兒也不孤單,都有瑪瑟和人格陪著我……小酒,要不我教教你怎麼人格分裂吧,咱們想想怎麼把我當年的治療方案反著來……”
落石城仿佛一張冷漠平板的臉,在人生如戲的帷幕之後,靜靜地迎上了林三酒。
她抹了一把臉,手指涼涼濕濕的。
那也曾經是她的朋友;想必對她來說,一度也非常重要……那些談笑,那些曆險,一起打牌時的笑聲,分一包服裝店存貨時的認真,都是林三酒再也無法找回來的東西了,就好像是回顧家庭曆史時,發現以前被遺失了的珠寶。從沒碰到過,卻離得那麼近。
但是,就算已經親身體會過了一次有盧澤存在的記憶,生命重塑依舊沒有對林三酒網開一麵——它無動於衷地看著林三酒一次次地嘗試,一次次地被她攥起來又鬆開,最後彎下腰,趴伏在石板路上,生命重塑被她忘了似的,滾落在一邊。
“我有一個請求。”瑪瑟仍舊坐在原處,平靜地說。
林三酒抬起了頭。
“有機會的話……你能殺了他嗎?”瑪瑟說,“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我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