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抬起頭,掃了他一眼。他的側顏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語氣是如此自然而然,甚至令她也生出同感,覺得大概第二本書就是給她的。
黑澤忌的直覺不比她差;那麼……乾脆就帶著它去問問府西羅好了。
至能源送達倒計時—12:16
exod實在大得過頭,沙來斯係統中沒有位置記錄的話,找人就成了一件頭疼且費腿的事。
林三酒轉了好一會兒,發現不僅沒有找到府西羅,其他人也早就各自散去了,不知是否都回了房;她一時不知道該去哪兒找,隻好又走回了觀景平台。其實不用走進去,就能感知到裡麵其實空無一人——但她還是走進去了,走進了幽藍近寂的一團靜涼空氣裡。
燈都關上了,昏暗的夜影裡,還殘留著親友們不久前留下的餘溫。
若是將手伸入吧台上方的空氣,她似乎還能觸摸到清久留放下杯子時,動作在時光裡劃過的痕跡;波西米亞要求看餘淵紋身的地方,就在不遠處的沙發上,隱隱閃爍著談笑聲漸漸消逝時,泛起的波光。在空蕩平整的玻璃窗前,遙遙立著一個人影……
等等。
林三酒頓住了腳步。
在空蕩平整的玻璃窗前,遙遙立著一個人影。
並不是她恍忽間對親友的回憶,也不是她眼花生出的錯覺——隻不過當她急急幾步衝上去的時候,她也很快意識到了,那人影並非是站在玻璃窗“前”的。
在觀景玻璃外,暗灰綠的樹林邊緣,確實站著一個人;儘管那人的背影模湖不清,幾乎像是夜色波動了林蔭後,影子的短暫交錯,卻令林三酒生出了一個強烈的感覺那個人,她認識。
“沙來斯?”林三酒立刻叫了一聲。“外麵是什麼人?”
“安保攝像係統並未在附近捕捉到可疑活動,”沙來斯平靜地答道。
林三酒腳下早已一步一步地後退了出去。那人看見她了嗎?
不管看沒看見,那人影都沒有動,似乎暫時還沒有離開的跡象;也就是說,她還有一點點時間——
“開門!”
伴隨著艙門氣閥輕輕的一聲嘶響,林三酒一側身,不等艙門完全打開,就一頭撲進了外麵的夜色裡。艙門與觀景台玻璃窗所麵對的,並不是同一方向;她雙腳近乎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地麵上,借著夜色遮掩,朝exod靠近樹林的那一側繞了過去。
她沒能走出去幾步。
雙腳落地時,夜色寒涼,昏白的薄月光與時間一起,緩緩流過了沉墜著的大團烏藍雲朵,流進了人世間,一切都與過去的幾個夜晚沒有什麼不同。
等林三酒朝樹林的方向繞去的時候,她卻走不動了。
好像頭上腳下的世界全軟化了,時間、空氣、重力……都糾纏融化,變作了一層又一層的柔厚物質,叫人想起小時候玩的橡皮泥;她走一步,黏厚的世界就接住了她的腳,舒軟軟地往後一抻,林三酒與目的地之間的距離,不但沒近,卻又遠了一步。
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有人更換了一套物理法則,世界並不傷害她,隻是在按照新的物理法則行事罷了;然而在黏厚柔軟的新規則的包圍裡,林三酒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行動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站立在什麼地方,張開嘴喊話的時候,是否還有空氣能夠傳播她的聲音。
怎麼回事?
林三酒一時幾乎連驚異恐懼都顧不上了;她甚至懷疑自己其實仍然在圖書室裡,因為看書看得太無聊而睡著了。這樣的世界,隻有夢境才能塑造得出來,也隻有在夢裡,才會怎麼跑也跑不動吧?
至能源送達倒計時—12:11
“你怎麼在這裡?”
府西羅的聲音如同一盆雪水,兜頭將林三酒澆得一個激靈,整個人都清醒了——她猛然一下,意識到了自己正在緩緩地、倍速放慢一樣地往地麵上跌去。
這種好像連空氣都帶著無限阻力的緩滯跌勢,按理說不應該對她造成任何傷害;隻是當林三酒一刹那回過神來的時候,她頭腦裡驀然爆發出的求生警告,卻令她血管都跟著隱隱顫抖起來了。
府西羅的一隻手,輕輕抓住了她的後心,止住了她的下沉。
“你不應該出來,”他低聲說道。“對你而言,太危險了。”
在被他一點點拽起身時,那種世界化作一團軟泥的觸覺,也漸漸從林三酒身上退下去了,就好像她真是被人從泥團中拽起來的一樣。
“怎……怎麼回事?”她能感覺到,自己仍沉在那種古怪狀態裡的手腳,依然像是要融化成世界的一部分似的。
“我發現有人正在對我們進行觀測。”府西羅說。“所以我出來看看是怎麼回事,製止一下。”
“誰?”林三酒立即問道,“樹林裡的那個人影?”
“樹林?”府西羅從喉嚨裡笑了一聲。“不,她不在樹林裡……她是站在這一層宇宙之外,靠時間流進行觀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