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早動手晚動手,大概也沒有區彆。”
林三酒輕輕地苦笑了一聲,說“就算他與我們多相處一年,也不會因為那段時間裡產生的情義,舍不得對我們下手。不如說,越親近,我們就越注定會死,因為那是他賴以生存的執念。就好像……世界上沒有什麼事,能讓我放棄我的朋友一樣。”
她抬起頭,望著女媧,問道“府西羅的執念,是幻覺嗎?‘世界之上的世界’是真的嗎?”
林三酒總覺得女媧手中掌握著世界上一切答案;但她從未想過,她有一天竟會看見女媧微微一怔的樣子。
她從沒有見過女媧露出如此接近於“人”的神色,仿佛一個少小離家漂泊多年的人,忽然在喃喃一句夢囈裡,浮起了幾分鄉音。
女媧那一瞬間的神色——該怎麼形容呢?
就像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沒日沒夜、全神貫注地思考一個難題時,忽然被彆人點了點肩膀,說“你看,天空就在你身後呢”。
即使一直知道天空在那裡,女媧依舊一怔之下,轉過了頭。
“怎麼了?”林三酒試探著問,“你……你也不知道嗎?”
接近於人類的神色,像枯裂的碎塊一樣,從女媧身上紛紛落下去,重新露出了那一張似乎永遠遙遙站在宇宙深處的麵龐。
“對,”女媧平靜地說,“我也不知道。府西羅或許確實發現了世界之上的世界……與他產生了幻覺的可能性,同樣大。這麼一想,也挺有意思的,是不是?”
……是。如果真有世界之上的世界,她也好想去看看。
林三酒出了幾秒鐘的神,嗤笑一聲,低下頭,胡亂抹了一把臉。她看來是擺脫不掉八頭德能力的影響了,生死攸關,居然還惦記著世界之上的世界。
“你總不是無緣無故來看我們死的吧?”她低聲問。“你……你要怎麼樣才願意幫我們一把?我……我沒有可以抗衡他的力量。”
她是絞碎了骨頭,才說完最後一句話的。
“如果你是指,我代替你與府西羅戰鬥,那是不會發生的。”女媧的聲音,就像是輕輕伸入她頭發裡的指尖,冰涼地貼在她皮膚上。“到了我們這種級彆,彼此幾乎不會再動手了。我們之間再小的摩擦,都可能會撕裂一個世界。”
她頓了頓,問道“你知道末日世界中,什麼樣的人更可能一步步長成強者麼?”
林三酒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岔開了話題——然而女媧是他們所有人此時唯一一線活命的希望;哪怕隻是為了讓時間停滯得久一點點,她也要配合,便搖了搖頭。
“天賦與運氣,隻是一個門檻。跨過門檻後,越偏執,越瘋狂,越堅定的人,走得就越遠,力量越容易產生質變。”
女媧說著,自嘲一般笑了起來,點了點自己。“你難道覺得我曾經就是一個正常人嗎?”
林三酒愣愣地,再次搖搖頭。
“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所有的力量,都用於追求一個理想,一個執念,一個人,或者一種狀態了。所以一般來說,我們從不擋彼此的路。世界還夠大,容得下我們幾個人。”
難道女媧是來增加她的絕望的嗎?
她遠不及府西羅,難道是因為她的執著,輸給了府西羅的執念?
林三酒坐在地上,仰頭看了看身邊靜默無聲的三個人——大巫女,皮娜,波西米亞;從淚水模糊的眼睛裡往外看,好像隻需要一點點幻覺,就能讓她們重新鮮活靈動地說話,笑起來,朝自己伸出手。
如果像小孩一樣嚎哭,就能讓世界變成敗退的大人,屈從於她的願望,那就好了,是不是?
她仿佛發燒了一樣,頭腦昏沉混亂,嗓子乾裂得哭不出聲。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女媧站起了身,走到她麵前。
“更何況,我為什麼要救你呢?”她低聲說,“你是一個聰明人。你想一想我畢生追逐證明的東西,就應該知道,我沒有任何理由與府西羅戰鬥,出手救下你們。”
女媧慢慢地,在林三酒麵前蹲下了身。
仿佛空間被這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扭曲了,女媧作為一切事物的重心與引力,將世界都彎折起來了。原本離得遠的地方,更是被拋進了宇宙深處;最突出的、最接近的,是女媧不具有人類溫度的麵孔。
“我不會與他戰鬥。但是我可以給你一條生路。”
林三酒猛然抬起眼睛。
“我知道一處破綻,可以令他與梟西厄斯的認知產生混淆。他們本是同源,所以辦得到。府西羅原本希望滿足的條件,也就是你們的死亡,可以被替換成梟西厄斯用疫苗換來的‘信仰力’。但是我無法更改認知,隻能替換。替換之後,府西羅會以同樣的偏執,去實現梟西厄斯的計劃。”
女媧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從沒有像這一刻,如此平靜,如此恐怖。
“這一次,我給你的是一個真正的選擇題。你是選擇地下農場中的普通人?還是選擇船上的親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