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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隻在晉江文學城 幽暗森林(2 / 2)

兩隻手交握。

那一瞬間,守衛已經笑了起來,眼睛裡有驚嚇後的淚光。

紀光也在對視時,不由跟著一起在笑。

卻突然間

無數黑色根係猛地衝破柏油路,從地底衝向車輛。

紀光一驚,不等看清身邊情形已經迅速反應,反手抽走守衛的槍回身射擊。

“砰砰”幾聲響,張牙舞爪如觸手的藤蔓僵硬在半空。

不動了。

但這一打岔,本來已經追上的速度又慢了下來,人與車之間拉開了距離。

守衛急出一身汗,努力想要拽住紀光將他拉上來“隊長”

紀光卻眼尖的看到,就在護衛車底盤下的地麵,仍舊有藤蔓破土而出,想要從底盤下麵貫穿車身。

那些藤蔓越來越多,像是交織的毛線,想要將車隊留在這裡。

紀光一咬牙,心一狠“你們走,不用管我,不要回頭往前衝”

守衛大驚“隊長”

“我會照顧好我自己。”

紀光隻來得及囑咐“武器給我”

說罷,他就停下了奔跑的腳步,反身朝向衝向車隊的藤蔓,沉著冷靜開槍,一發子彈帶走一隻汙染物。

藤蔓在他的槍口下驟然炸開,失去生命僵立原地,隨即轟然潰散成無數灰燼,紛紛揚揚落下。

車上人大慟,轉身看向車後窗還想要想辦法去帶走紀光。

但同車的專員歎息一聲,拒絕了後退回去的建議,而是動作飛快的打開設備箱,猛地一推車門,在行駛中將整箱武器傾倒出去,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紀隊長”

專員揚聲大吼“活著來找我們”

紀光勾了勾唇角,眼也不眨的再次扣動扳機。

“砰”的一聲,汙染物在他身前破裂潰散。

仿佛紛揚的柳絮。

“我會的還有人,在等著我回家。”

這也是他能咬牙挺過二十年,無數次死裡逃生的原因。

他的妻兒,就是他不滅的信仰,是他的太陽,為他指引生的方向。

紀光的聲音很輕,散落狂暴的颶風中。

他一路擊退藤蔓,一路撿起武器裝備在身上,成功負責殿後,將所有汙染物都阻攔在車隊後麵。

看著車隊在視野中漸行漸遠,成功逃脫,紀光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終於能鬆口氣。

一身筆挺黑色製服的調查官隊長站在道路中央,身邊是無數屍骸與未熄滅的火焰,滿地殘骸的末日景象中,一輪紅日從他身後山峰間緩緩升起,鍍了他滿身金光。

像是神殿裡供奉的,高高在上華貴的神佛。

卻遠比泥塑金身的佛更有人的溫度。

渡人於危難。

紀光呆立半秒,緊繃著的那根弦才鬆了鬆,疲憊陡然湧上來。

他緩緩眨了下眼睛,抬手拭去粘在眼睫上的血珠,拎著槍準備邁開腳步追上去。

他留下來,是為了讓車隊得以順利離開,不被汙染物的藤蔓和屍骸阻攔傷害。

現在目的已經達到,汙染現場也就不宜久留。

可就在紀光邁開腿的那一瞬間

“爸爸”

少年人清澈的聲線帶著顫音,從身後傳來。

紀光僵了一僵。

就算他很少回家,更難以陪伴自己的兒子長大,但妻子發來的那些視頻,他都反反複複看了數不清的次數,早已經將兒子的聲音刻進骨髓。

而就在這一刻,他從未如此絕望於兒子的聲音。

為什麼他的孩子的聲音,會出現在汙染現場

紀光脊背僵硬如石塊,甚至有逃避的衝動,不敢回身親眼去確認。

但他還是慢慢轉身,屏息看向自己身後。

最後一縷僥幸被打破。

還穿著校服的男生站在路邊碎裂的基石土塊上,正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那張與妻子幾分相似的俊秀稚嫩麵容,不是紀牧然又是誰

紀光張了張嘴,茫然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在哪。

是幻覺嗎是汙染導致的幻覺吧。他其實是已經被汙染了吧。

不然,他為什麼會看到自己的兒子站在自己的麵前,就在汙染物的殘骸中

“爸爸”

紀牧然眼中卻綻開驚喜“你就是我父親紀光,是嗎”

二十年來,在疲憊和死亡之間,紀光無數次的幻想過,自己與兒子重逢時會是怎樣的場麵。

或許是在家中,燈光明亮溫馨,帶著生日皇冠的小紀牧然,滿屋的歡笑聲。

也或許是在調查學院,新考入學院的紀牧然意氣風發,歲月正濃烈。

但不論如何,紀光都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在汙染的戰場上,與紀牧然重逢。

讓他一顆心臟,都沉了下去。

“牧然”

紀光張開嘴巴,卻慌得連自己在說什麼也聽不清“你是幻覺嗎,你是汙染物給我看的幻覺嗎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他不想去弄清究竟是真是假,隻是揮手驅趕“走,快走這裡不能停留”

會死,會被汙染,墮化成沒有神智的汙染物,變成猙獰的怪物。

二十年間,紀光看過太多怪物,卻隻會讓他更加恐懼於他人的汙染。

妻兒親朋墮化為汙染物,是他一生最深的噩夢,無數次從夢中哭吼著驚醒坐起,淚流滿麵的恐懼。

可現在

噩夢,成真了。

“爸爸”

紀牧然茫然的看著紀光,激動的笑容在他唇邊淺淡。

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千裡迢迢來找父親,好不容易找到了,父親卻如此恐懼厭惡於他,要將他趕走。

是他做錯了什麼嗎

“爸爸,我是紀牧然,你兒子啊。”

紀牧然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觸碰。

紀光卻倉惶後退。

年輕的男生滿眼都是受傷。

他難過而不解的皺緊了眉,下一秒,卻忽然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向紀光。

“爸爸。”

紀牧然緩緩抬手,指向紀光身邊,怔愣問“那是什麼”

什麼

紀光下意識低頭,然後瞳孔緊縮。

就在他腳邊,竟然散落著幾具破爛不成人形的屍體。

那些屍體青白僵硬,渾身散發著冷氣,似乎是剛從冷凍櫃裡出來。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滿是青紫淤痕與縫合線,像被反複扯開又縫合的玩偶,破破爛爛不剩一塊好肉。

紀光卻一眼就認出來這不是他們要押送的包裹嗎

這些屍體,都是在遠洋控股集團實驗室裡繳獲的實驗體,隻不過都是死亡後製成的實驗體標本,是汙染的生物培養基。

它們本應該被完好打包在拘束箱裡冷凍,等待被運往調查局總部再解開。

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並且

死得不能再死的屍體,眼皮下麵眼珠亂轉的鼓動,身軀微微顫抖起來像是將要蘇醒。

紀光下意識上前一步,擋在了屍體和兒子之間。

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麵的紀牧然僵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紀光想要安慰,卻見兒子抬頭,悲痛不可置信的問他“爸爸,你都做了什麼”

兒子的眼神太真切哀慟,幾乎刺傷紀光。

仿佛他不是保護生命的調查官,而是罄竹難書的殺人犯。

紀光愣住,隨即意識到什麼側首。

餘光瞥過他自己的手中,他僵硬在當場。

他手裡,拎著一把染血的手術刀,整身製服都已經被鮮血浸透,就連他的指縫間都沾染著血漿碎肉,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那股黏膩感。

而在他身邊,分明是死不瞑目的累累屍骸。

慘白僵硬的屍體睜大著眼睛死死盯著他,無神的空洞眼珠仿佛在問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為什麼要殺了我,我難道不是生命嗎我活著啊你看看我,你摸摸我,我有呼吸,有溫度,我還是活著的啊

不要殺我,不要把我關在小房子裡,不要把我開膛破肚我不想做實驗品

來自累累屍骸的無聲呐喊,幾乎要將紀光勒到窒息,濃烈的情緒撲麵而來,迫使他感同身受。

仿佛視角調轉。

他不是調查官,而是實驗室裡等待被送上手術台的實驗體。

暗無天日的和折磨,沒有儘頭的實驗。

薄薄手術刀切割開皮膚,探手進腹腔觸碰臟器的感覺,如此鮮明而怪異。

甚至有一瞬間,紀光神智渾噩,分不清究竟自己是躺在手術台上血流而死的屍體,還是站在這裡的“紀光”。

“爸是你殺了他們嗎”

是紀牧然悲愴的質問聲喚回了紀光的神智。

紀光低頭,看到自己滿手鮮血,站在滿地死不瞑目的屍骸間,踐踏死亡。

“你同事不是說,你是救人的英雄,是所有人的驕傲嗎”

紀牧然麵色蒼白,世界被打碎般搖搖欲墜“為什麼你騙了我和媽媽嗎”

沒有任何一名父親,願意在孩子麵前露出猙獰肮臟的一麵。就算是真正罪孽累累的殺人犯,也想要給孩子留下善良光輝的印象。

更何況紀光根本就沒有殺過人。

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我沒有牧然,我沒有做過”

“這些,這些。”

紀光本能想要解釋。

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

不能說。

事關銜尾蛇,影響重大,除了商長官和林局長之外,不能向任何人提起銜尾蛇詳情。哪怕是他的家人。

“這些是什麼”

紀牧然卻追問,咄咄逼人“你殺死的生命,想要向我炫耀嗎爸爸,我從來不知道,我竟然是殺人犯的孩子”

不是你不是。

紀光的靈魂在咆哮。可身體在死死克製。

痛苦掙紮的神色覆蓋他的眼睛,他卻死死盯著紀牧然,不敢稍微錯開眼睛。

“牧然你聽我說,這裡不安全,你必須立刻離開。”

紀光不想讓兒子誤解甚至厭惡自己,可局勢危急,他隻能大跨步走過去,伸手想要去拉紀牧然的手。

“這裡到處都是怪物,不管你究竟是怎麼找到我的,你不能留在這裡。”

紀牧然想要掙脫,卻被紀光死死握住。

調查官常年拿槍受傷的手掌滿是老繭,粗糙得硌得人發疼,力氣卻極大,不是紀牧然一個高中生能夠掙開的。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現在沒有時間一一向你解釋,我隻希望你能相信我,信我不是會殺人的壞人。好孩子,你必須趕緊離開這裡,跑,跑得越快越遠越好”

紀光用儘全身力氣,將紀牧然推出藤蔓糾纏的道路“快走去找祈行夜告訴他任務出問題了,你需要幫助,他會幫你”

“爸爸你是我爸爸嗎”

疑惑的呼喚聲忽然響起,由遠及近。

像穿透了玻璃和水波,抵達耳邊。

紀光瞬間睜眼,驚醒。

他愣了愣,轉身看去。

站在道路中央的紀光看到,就在火焰熊熊燃燒的路邊,穿著校服的男孩站在雜草叢中,正疑惑又激動的看著他。

“爸爸,我是紀牧然你兒子啊。”

紀牧然激動提高了音量。

可紀光站在陽光下,卻隻覺得渾身發冷。

紀牧然那他剛剛看到的經曆過的,是什麼

紀光連忙低頭,他手裡沒有刀也沒有血,腳邊更沒有死亡的實驗體。

隻有駕駛員被汙染了的殘骸,車身撞擊的碎片,摩托車在火焰中劈裡啪啦燃燒。

記憶中本應該已經離開的護衛車,側翻在不遠處,滿地油汙和鮮血,沾滿了血的手臂無力從破碎的車窗裡墜出來,落在地麵上。

相熟的守衛,印象中想要拉住他的守衛,現在卻半邊身軀被削開,頭顱咕嚕嚕滾落在火焰中燃燒,一雙眼死不瞑目。

像大型的車禍災難,現場彌漫著機油和死亡的味道。

而他的兒子,就站在路邊看著他。

紀光隻覺得那股寒意,一路冷到心頭。

他像做了個清醒的夢中夢。夢裡任務失敗,隊員死亡,可他的兒子還滿眼孺慕。

可另一重夢裡,兒子對他失望厭惡,但任務卻被成功修正,隊員們存活。

究竟哪裡是真的,哪裡是幻覺

是汙染嗎他是人還是汙染,兒子怎麼會在這

紀光分不清。

他真的分不清了。

路邊的少年還在激動的喊著父親,他的一顆心,卻如墜冰窟。

“你”

紀光張了張嘴,有很多想問。

可正對著他的紀牧然卻忽然睜大了眼睛,愕然看向他身後。

隨即,紀牧然邁開長腿,拚儘全力奔向他而來。

那張開雙臂的姿勢,是保護的肢體語言。

紀光知道,他應該殺死幻覺,不給汙染物可乘之機的。

可是,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見過兒子,也可能因為他對兒子太過思念。他竟然覺得,眼前撲向他,試圖將他保護在身下的少年,就是真真正正的紀牧然。

不是幻覺。

而是血肉之軀。

他猶豫著,鬆開了指向少年的槍口,驟然放鬆的心弦。

算了。

如果是被紀牧然的幻覺殺死,他認了。

他做不到對兒子開槍,哪怕那隻是個幻覺。

紀光疲憊的勾起唇角,張開雙臂想要接住撲來的少年。

他在向紀牧然微笑。

紀牧然卻肌肉緊繃的警惕,一把將他抱住壓在身下,用弓起的脊背牢牢將紀光護住,替他去承受傷害。

疼痛的悶哼聲從耳邊傳來。

同時傳遞來的,還有透出校服的溫度。

紀光忽然意識到,他抱住的這具身軀,不像是幻覺,更像是真實的血肉之軀。

他詫異驚懼抬頭,就看到紀牧然在衝他咧嘴微笑。

“爸爸。”

血液一滴一滴順著少年人衣角淌下來“我找到你了。”

紀光目眥欲裂“紀牧然”

他反手抱住自己的孩子,觸手卻是紀牧然後背的一片濡濕鮮血。

紀牧然努力想要笑起來,安慰父親不要擔心。可他一張嘴,血液卻先順著嘴角流淌下來。

染紅了紀光製服前的勳章。

他閉了眼睛,一頭栽向自己的父親。

紀光將兒子抱了個滿懷,看清了兒子後背上的,赫然是藤蔓貫穿而過的傷口,血洞猙獰。

他隻覺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忽然腳軟得站不穩,踉蹌幾步。

卻被從地底伸出的藤蔓抓住小腿,猛地拽向地麵。

樹人在從山林間邁開腳步趕來,張牙舞爪的藤蔓編織成牢籠。

天旋地轉的視野中,紀光最後看見的,是餘光瞥見的小小身影。

瘦弱單薄的小少年隻穿一件白色實驗衣,從未曬過陽光的皮膚紙一樣慘白,露出的小腿細瘦。

小少年赤腳站在流淌的血與火中,冰冷漠然的居高臨下,注視著他。

周遭的死亡無法動搖小少年半分。

紀光卻認出來那是,實驗體。

本應該在運輸車裡,押送的任務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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