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與正文無關】
人間，昭和國青山村，夏。
“大明嬸子，你聽說了嗎？咱們村兒東頭要建個道觀。”
“真的假的？咱們村還能有神社？”
“鐵定是真的啊，剛聽老劉家的閨女說來的是個女道長，剛買了地準備重整房子呢！”
“走走走，咱們看看去。”
村東頭的破茅草屋前麵已經圍了一堆人，都是過來看熱鬨的。
人們看了許久都沒敢進去，也沒看見那位傳說中的女道長。
“麻煩讓讓。”
眾人回頭，看到一位身著白衣披散長發的年輕女子，肩上正扛著一根比自己還要高的木頭，臉上還沒有半分吃力的神色。
村長急忙道：“誒喲，藍道長，您這砍樹去也不說一聲！這麼大一棵樹得多沉啊！快！都給藍道長搭把手！”
“不必，你們讓一讓就好。”
藍潼謝絕了村裡人的好意，獨自扛著巨木進了院子。
這根木頭是打算用來刻神像的，她塑不起金像，刻個木像也不錯。
藍潼把巨木放在院子中央，拿著刀就開始來回劃拉著大概模樣。
“藍道長，咱們道觀供的是哪個神啊？”
藍潼頭也不抬的道：“九天神女。”
村民們忽然沉默了。
一半是因為無知，一半覺得晦氣。
九天神女出世時在六界多麼炙手可熱啊，身份尊貴、神力強大、在人間更是有“願予必成”的稱號，光神女廟就八萬三千六百多間。
神女霸占人間大半信徒將近一千七百多年，直到三百年前，神女勾結閻羅界鬼怪作亂，引發六界災難動蕩，天帝大怒，神女被貶，六界的災難才就此停止。
這三百年裡，曾經的神女廟早就被人拆的連根木頭都不剩，砸的砸，燒的燒，所有記載和壁畫都被毀去。
更朝換代後，人們試圖把她遺忘，不再提起，對她的記載少得可憐，唯一印象就是個棄神。
被長生界和世人遺棄的神明。
村民們交頭接耳嘀咕著什麼，始作俑者藍潼充耳不聞的繼續雕刻著木像。
這是她兜兜轉轉建造的第七間神女廟，前麵六間都被人砸了燒了，買的地也被收了回去，還有些聽了“九天神女”四字，就拿著火把逼她滾出村子的。
“誒喲，造孽哦，怎麼建個瘟神廟啊……”
“九天神女是什麼神啊，我咋沒聽說過。”
“俺也是聽俺爺爺說的，九天神女跟閻羅鬼怪勾結，禍害人間，被天帝貶下凡之後就去了閻羅界，現在是個邪神！”
“少打聽這些，小心晚上閻羅鬼把你抓走！”
藍潼麵無表情的繼續雕刻，一隻火紅的小鳥從空中飛來，穩穩的站到藍潼肩上。
它用神識說道：“神女殿下！這些村民又在胡說八道了！殿下不要往心裡去！等您重新飛升回去，他們有的後悔！”
藍潼麵色平靜的傳音道：“無所謂，習慣了。”
都三百多年了，她再不習慣，也得習慣了。
村長好聲好氣道：“藍道長，我們青山村一向是個風水寶地，您這在這建個棄神廟是不是不太好啊，萬一影響了村裡風水，招來災禍可怎麼辦啊……”
藍潼手中動作一停，抬眸望去，“地我已經買了，文書也已經下來了，如今我自己建個廟自己供奉，似乎也不挨著旁人的事兒吧。”
村裡人激動道：“那不行，我們村怎麼能供奉個邪神廟呢？萬一那邪神知道了，過來禍害我們村子怎麼辦？”
藍潼放下手中刀，平靜的問：“那你們說怎麼辦。”
村裡人討論了半天。
有些說讓她把地退了，可藍潼這個冤大頭買這塊破地花了五百兩，是原本價格的五倍，這五百兩裡有四百兩最後是要分到村裡人手上的，平均下來一戶能白拿五六兩！
大多數人為了錢，不願意這樣做。
有些說讓藍潼換個神明供奉，結果被藍潼一口拒絕。
“在下遊走於人間隻為建造神女廟，所以換神明供奉是不可能的。”
商量來商量去，最後的結果卻是大家都沉默了。
藍潼心下明了，他們想要錢，但是又怕火燒到自己身上，故而出聲道。
“這樣吧，我一會兒畫些辟邪的符咒，你們領回去貼在家門口，符咒足矣保證無閻羅鬼怪敢靠近，這樣如何？”
村民們這才算是放心，拿了符咒後三三兩兩離去，對神女廟算是避而遠之。
藍潼在空蕩的院裡雕刻神像一直到深夜。
小紅鳥站在藍潼的肩膀上打哈欠，“帝姬大人，咱們睡覺去吧，這裡的村民不是答應讓咱們在這兒建廟了嗎，乾嘛這麼著急刻神像呀。”
“這裡太破了。”藍潼言簡意賅道：“神像刻完還要整理院子，要做的事太多了，赤羽，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
赤羽連忙道：“不了不了，我陪著帝姬大人。”
藍潼忙碌到天剛破曉之時，整尊神像才雕刻完成。
她扛著神像放進了茅草屋的進門處，在神像中注入神力，神女像額間泛起微光，一束光線從神像頭頂直入天際。
這一步相當於跟長生界彙報記錄，彙報完畢之後，這便是一座真正的神女廟了，藍潼可以收到這裡的祈願，也可以接受這裡的供奉。
忙完，她在地上隨便鋪了點稻草就睡了。
再次醒來，已經是隔天下午，她是被餓醒的。
“帝姬大人！”赤羽叼著一串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紅果子飛到藍潼眼前，邀功似的說：“帝姬大人看看這是什麼？”
藍潼從地上爬起來看了一眼，道：“這不是櫻桃嗎？你從哪裡摘的？”
“不是我摘的，是有人供給帝姬大人的！”
藍潼一愣，“什麼意思？”
赤羽叼起藍潼的衣袖，帶著她往神像前走去。
神女像將近九尺高，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雖然是木頭做的，但絲毫影響不了神女當初成神時那尊貴冷清的模樣。
神女像前多了一個白盤子，鑲著精致的金邊，盤子裡擺放著很多珍貴的水果，像是櫻桃李子之類，人間賣的很貴的水果。
盤子後放置著一個純金的青蓮香爐，鑲嵌名貴華麗的翠綠寶石，爐裡有一些香灰，連地上都多了兩個柔軟乾淨的蒲團，種種跡象表明有人在藍潼睡著的時候來供奉過。
藍潼怔愣在原地，難道這世上還有自己的信徒？
“赤羽，你可知有何人來過？”
赤羽正啃著李子，鳥喙都被染紫了，“沒有呀，我一早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有這些東西了。”
藍潼望著盤子裡貢品出神，能送來這些東西，想必來的人定是身家不凡之輩，單是這一個盤子，恐怕就要很多銀子。
她得出去乾多少活兒才能賺來。
“帝姬大人，你要是想知道是誰，看看祈願不就知道了嘛。”
對哦，藍潼這才想起，但凡是上供後留下祈願的，每個神那裡都會收到且有記錄，隻需拿出自己的本命神器，動用神力，祈願就會以信紙的方式出現。
她猶豫片刻，抽出了自己曾經的神器，三千浮世刀。
三千浮世刀通體透明不可見，周身流溢著淡淡的冰涼煙霧，勾勒出細長的刀身，它來源是六界中的生靈萬物之力，藍潼被貶，神力被封大半，導致它的力量也受了極大的限製。
藍潼注入神力，一卷綁著紅線的信紙出現，她有些感慨，自從被貶下凡，她再也沒收到過祈願了。
看來，自己還真是有信徒存在。
她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可打開信紙後，笑容僵在了臉上。
赤羽好奇的放下李子，飛到藍潼肩上，它想看看到底是啥祈願能讓藍潼的表情瞬間破碎。
偌大的信紙上，空空如也，沒有一個字，也沒有祈願人的身份。
赤羽：“……帝姬大人，這是咋回事呀。”
藍潼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我從未收到過空白的信紙，但聽說如果是空白的信紙，就代表上供之人沒有任何祈願，隻是單純的供奉。”
這種情況是極為少見的，即便是曾經百萬信徒的她，也沒見過一個字也沒有的信紙，寫滿了祈願的信紙倒滿地都是。
藍潼默默收起信紙，歎了一口氣，抬眸，目光中是一片無儘的清冷。
“即無欲無求，又為何要來拜神明。”
走出茅草屋，藍潼拿起掃帚開始昨天雕神像留下的木屑，赤羽追出來問道：“帝姬大人，你不吃點兒嗎？這些東西在人間賣的可貴了！”
“就是因為太貴了，才舍不得吃。”藍潼道：“總歸是供奉給我的，一會兒我拿去賣掉也沒什麼，昨日我已經把這裡上報給長生界了，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在這裡有間神女廟，保不準哪個遭天譴的要過來看兩眼，好回長生界宣傳一下我如今的慘狀，我可得在這之前把這裡弄得像樣一點。”
赤羽也有些惆悵，“帝姬大人說的對，那些老不死的到現在還抓著您不放呢。”
赤羽看著破破爛爛房頂還有個大洞的茅草屋，心想。把那盤子水果買了，最多也就把房頂補上，但補上房頂，院子裡的大門就沒了下落。
這破院子啥都沒有，就算修修補補能住人了，長生界那群老不死的看見了也得笑死。
赤羽很是心疼的看著藍潼忙碌的背影，當初一萬多間金身像廟宇的神女，如今唯一的廟宇竟是這破財不堪無從落腳的茅草屋……
藍潼掃乾淨了院子，找藤條編了個籃子，在籃子底部墊了厚厚的樹葉後把水果放了進去。
“走吧赤羽。”
“是，帝姬大人！”
村內眾人看到藍潼出來之後，立刻退避三尺，赤羽窩在藍潼的肩上，道：“帝姬大人，他們會不會趁我們不在偷東西呀，我們道觀怎麼說也有個純金的爐子在呢。”
“不會。”藍潼自嘲道：“那是邪神住的地方，他們不敢。”
青山村離著清水縣有一段路，走著估計得一個多時辰，藍潼不認路，全是赤羽指引著她走的。
“藍道長！”
藍潼忽然聽到身後有老人在喊她，她回頭看去，隻見一老人趕著牛車在後邊兒，牛車上還坐了很多村民。
牛車走進，老人笑嗬嗬問道：“藍道長是要去鎮子上嗎？”
藍潼點了點頭，“是。”
“藍道長上來，我載你一程吧，不然你這樣走著去，估計回來的時候天都黑啦。”
藍潼還沒出聲，牛車上的人就不樂意了，一個穿著花衣的大嬸嚷嚷道：“老劉，你載她乾嘛，她可是邪神的信徒，她上了你的牛車，你就不怕你的牛病死？”
劉伯臉一黑，“花嬸子，你這說的什麼話？！藍道長信什麼神是她的事，我不過瞧著她一個小姑娘剛來這裡不熟悉順路載她一程而已，再說了，藍道長昨日都送了符咒給我們了，咋的，你忘了？”
花嬸子嘴硬道：“那也不行，那……那我們都是掏了錢的，我們不樂意她上來，你就不能讓她上來！除非你以後不想做載我們去鎮上的生意！”
劉伯被花嬸子這樣子說，也有些窘迫，這是他唯一的營生了，他歲數大，就靠這頭牛吃飯，若是以後不坐他的車，他可就沒錢賺了。
藍潼道：“老伯，你不用在意我，我自己走著去鎮上就可以。”
劉伯有些愧疚的說：“對不起啊藍道長……”
藍潼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沒關係。”
劉伯牽著繩，騎著牛車帶著眾人越行越遠。
藍潼其實很想甩出一把錢，像個有錢的惡人一樣說“老娘也是掏了錢的，老娘原意上去就上去。”
但是……買了那破院子之後她身上隻有五文錢，今天還沒吃飯，隻能先賣了水果再說。
赤羽捂臉道：“帝姬大人，好像自從我找到您之後，我們就一直過著這樣貧窮的生活。”
好歹是青蓮神獸和九天神女，怎麼窮成這樣兒。
藍潼：“………”
其實在赤羽找到她之前，她的生活還不如現在，隻不過她不好意思說。
一人一鳥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清水縣裡，藍潼在集市上隨便找了個地方，從錦囊袋裡偷摸抽出一個小馬紮，坐在路邊兒叫賣著水果。
“櫻桃，李子，葡萄，新鮮水果大降價了啊，打包帶走便宜了哈。”
叫聲很快就吸引了來來往往的人，眾人看到籃子裡新鮮的水果都十分好奇。
“姑娘，你這櫻桃多少錢？”
藍潼掂量著櫻桃大概兩斤的樣子，道：“一斤二十文。”
眾人一聽二十文，饞歸饞，窮還是窮的，紛紛又走開了。
藍潼用神識問道：“赤羽，是我叫價太貴了嗎？”
“不是，因為他們吃不起這些東西。”赤羽道：“帝姬大人啊，這些水果是有錢人家才吃得起的，但有錢人家是不會來集市上買菜的。”
藍潼看著櫻桃陷入了沉思，她以前愛吃這些櫻桃葡萄桃子之類的，信徒們為了討好她，神女廟的貢品多半都是這些，導致這幾種水果的價格一路暴漲到幾十兩上百兩銀子一斤。
在她被貶之後，或許是因為避嫌，這幾種水果也沒人種了，今日能拿到這樣好的水果，藍潼是舍不得賣的，但實在是沒辦法，太窮了。
片刻後她決定不降價，畢竟這樣好的水果，不能再便宜了。
藍潼起身道：“我們去問問周圍的酒樓和有錢人家要不要買。”
赤羽：“帝姬大人英明。”
藍潼帶著赤羽打聽了一下，進了縣裡比較有名的酒樓，名為好再來。
藍潼一襲白衣仙風道骨，肩上的小鳥赤紅如火，在客棧門口十分顯眼。
小二上前道：“這位……女道長，您是來吃飯的還是來找人的？”
“我想賣一些水果，不知你這裡需要否。”
小二有些為難的說道：“這個……我做不了主，我們掌櫃的現在不在……”
“好吧。”
藍潼沒有勉強的意思，轉身就要離開。
“請等一下。”
藍潼回眸看去，隻見二樓站著一個男子，一身黑衣，帶著半片麵具，矜貴又神秘。
小二訕笑著提醒道：“道長，樓上那位是我們大東家……”
那東家對小二說道：“我對這位道長賣的水果很感興趣，把她帶到樓上來。”
“好嘞東家。”
藍潼被小二領著往樓上走，她動用神識傳音道：“赤羽，你覺得我賣多少錢合適，三十文一斤會不會太貴了？”
赤羽：“不貴，帝姬大人，你一看這個人就有錢呀，宰他！狠狠的宰他！”
藍潼：“………”
赤羽信誓旦旦道：“帝姬大人你放心吧，你聽我的，櫻桃五兩銀子一斤，李子一兩銀子，葡萄三兩，全都打包你要他十五兩就好了。”
藍潼有些不相信，這麼貴，那人會買嗎。
早知道，她平日的營生就是幫人抓個鬼，畫個平安符，那買地的錢還是幫富貴人家抓了鬼之後人家送的報酬，再加上她存了四五年的積蓄，一共才五百兩。
這麼一盤子水果就十五兩，那抓鬼不如種水果啊。
小二帶藍潼到門前，“道長，就是這兒了，我們東家在裡邊兒呢。”
“多謝。”
藍潼推門進屋，那東家正坐在桌椅前喝茶。
屋內的陳設書香味濃厚，寧靜素雅，但又件件價值不菲，低調奢華。
“道長請坐。”
“多謝。”
藍潼道謝後坐在他對麵，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這東家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可藍潼抬頭看去的時候，他支著下巴漫不經心的樣子又很慵懶。
“敢問道長來自哪個道觀？”
“來自青山村……土地神社。”
藍潼拐了個彎兒隨口瞎說，她怕說出神女廟人家不買了。
“哦……那道長要賣的是什麼水果？”
藍潼打開籃子，把裡麵新鮮的果子呈現在他眼前，這些果子樣子極好，個大瑩潤，果香撲麵而來。
“李子、櫻桃和葡萄。”
這位東家看了看籃子裡的水果，道：“這些東西倒是不錯。不知道長想賣個什麼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