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還真離開了大梵音寺,但此間事情尚未了結。
“我曾經想過無數回,你若來殺我,我能做什麼?
我曾經也問過忘憂,他說,世上的事情,總有因果。
如今你來了,我卻想明白了。
我能做的,不過是把刀遞給你罷了。”
王人孫盤坐在地,引頸就戮。
無心盯著他的一張臉,看了很久。
這一張臉,滿是滄桑,歲月斑駁。
他說:“你比我想象的,要老很多很多。僅僅隻過了十二年,你卻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
我記得我在五歲的時候,總喜歡騎在你的脖子上,薅你的胡須。
你的身形是那般高大,仿佛伸手便可觸摸頭頂青天。
也記得那年,你英雄蓋世,如我阿爹一般,碎空刀用的出神入化。
我嚷嚷要學,你便隻是說我還小,拿不動刀,但終究是拗不過我,親手為我做了一把木刀。
那是我這輩子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
聽了這些,王人孫一張臉上滿是回憶緬懷,眼底滿是氤氳霧氣。
當年一群人風華正茂,仿佛是一個十分久遠的夢。
夢醒來,身邊那些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對酒當歌,針砭時弊,指點江山的夥伴,便剩下了他自己。
這些年,他活的孤獨。
無心歎了口氣,但眼底目光,陡然變得冷厲起來。
“我時常因為自己記性太好,而感覺痛苦。
若我不記得這些,若我能忘記那一次發生的事情,也許老和尚不會死,也許我仍舊隻是寒水寺一個頑劣的小和尚。
我會跟老和尚一起遊離四方,看這天底下滾滾紅塵。
也會暮鼓晨鐘,說不定會將木魚藏起來,讓老和尚找不到。
但老和尚的脾氣極好,多半是不會生氣的,隻會笑著說我頑皮。
可偏偏我忘不掉,我全都記得。
我記得那一年,你背叛了我爹!”
無心聲調陡然抬高了幾分,溫和的聲音,夾雜著幾分嘯音,聽起來尖銳刺耳。
王人孫閉上了眼,有濁淚劃過。
他未曾辯解半分,隻是靜靜等待著,等待著那複仇的快意一刀。
他本就活夠了的。
他本就是為了償還這一生之債。
他本可以自我了結。
但是他不能,他這後半生的結局,本就不能讓他自己來做決定。
不料,無心喘了口氣,似乎在平複心情。
他幽幽說道:“我不殺你。”
王人孫睜開了眼睛,眼神平靜。
“我倒寧願你殺了我,因為你不殺我,就說明有更麻煩的事情找上我。”
無心搖頭:“不,這件事情並不麻煩。我需要你替老和尚做一場法事。”
王人孫大感意外,自嘲的笑了笑:“你也看到了,我這一輩子喝酒吃肉殺人,本就是個假和尚,經文都不曾誦讀一篇,哪會做什麼法事。”
“我不是要你一個人,我是要整個大梵音寺,至少三百個和尚。
你作為老和尚仍舊在世的唯一好友,我想,你來主持,他定然會高興的。”
王人孫沉默片刻,這才點了點頭:“好!”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
在這之前,我看到你與周前輩坐在一起喝酒。
我很好奇,他跟你說了什麼?”
王人孫有些莫名其妙,撓了撓頭:“你是說那個莫名其妙的道士?”
“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