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啥。”周月如把手攤開露出兩塊碎銀子,“方才放錯了錢袋了,這兩塊是用剩的,還…還你。”
龐雨哦一聲,一把就將銀子抓了回去,口中還道“你以為少爺我不知道雇人要多少銀子麼,少爺專門考驗你的,你說你剛才是不是打算貪墨我的銀子。”
周月如又羞又怒,滿臉通紅的站在那裡,早知道如此結果,就不把錢還給龐雨。
龐雨看她麵如桃花,色心不免蠢蠢欲動,“看在你還算老實的份上,我對你的工作表現還是滿意的,試用期就算通過了,可以繼續聘用你。”
“聘不聘的,我家也還是那樣,今日要是沒事,我要早些回去,鋪裡就老梁一個,奴家得回去照看爹。”
龐雨想起周掌櫃,不由問道“嗯,你老爹回去後咋樣了。”
周月如神色低落,邊走邊低聲道“爹在牢裡受了驚嚇,回家後一直沒起床,但凡聽見些動靜就大叫,吃喝都少得很。”
“他那叫創傷後應激障礙,平日多開導開導,沒事不要刺激他,過段日子就好了。”“我怎會去刺激他,但日子這麼難,由不得他不惱。你看我得每天來給你幫傭,店裡都靠著老梁,好些以前的主顧聽說這事後,不敢上咱家買了,鋪子裡就剩些銅錢,眼看
揭不開鍋了,怎麼還得起你那每月二兩銀子。”
“那關少爺我什麼事,誰叫你爹打人。你說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暗示讓我不收你那二兩的月供了。”龐雨看周月如又開始哭,滿不在乎的道“你要怪該先怪你爹下手那麼狠,碰你幾下算占什麼便宜,你們古代人非要計較,那都按這樣,我以前擠一趟地鐵的話,不得死幾
百回。”
周月如自然沒聽懂,但知道龐雨不願寬限還款,低頭隻是抹淚。龐雨心癢癢的看看周月如,口氣轉緩道“跟我裝可憐沒用,咱們得嚴格按合同辦事。要想還債啊,就得表現出能力來,要真有能耐,少爺不怕給你銀子。話雖如此,少爺
我畢竟是個好人,不能眼看你們揭不開鍋。”
周月如愣了一下,懷疑的看著龐雨,“真的?”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龐家門口,突聽龐雨又道,“但是!”周月如的心又提了起來,小心的看著龐雨,隻聽龐雨豎著指頭道“但是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天上不會掉餡餅。少爺我有一條簡單的原則,世間一切都是交易,如果我
給你好處,你也要給少爺我一點好處,這樣生意才長久。”
周月如驚慌的把雙手抱在胸前,“你想乾嗎?”
龐雨見狀怒道,“你還怕少爺占你便宜不成,本來隻想讓你給少爺我推拿一下,現在我改主意了,到我家店麵裡麵切藥收藥。”
“你!”
“你什麼你,給我老娘打雜去,她說準走了才準走。”
周月如呼呼的喘幾口氣道,“那你娘要是知道是我爹打的你,還不把我打個半死,我可不敢去。”
龐雨哼一聲朝裡屋走去,“小人之心,我娘可最是心胸開闊,心地又好…咦,怎地沒人在家,我娘跑哪裡去了。”
……
“張姐你過來看看徐嬸這緞子,說是東城裕壽南貨記的,這色可沒見過。”
“哎呀真是,這色漸白漸紅,跟那桃花有一比。”
“聽說也是蘇樣,明兒咱們也瞧瞧去。”
“張姐姐可是想犯桃花了,先把自個兒也打扮得跟桃花一般。”
“去去去,瞎翻嘴皮。幾十歲了還犯個什麼桃花,不都得是小兒女的事兒。”桐城振陽門內的城根弄,一戶二進庭院中間煮了兩鍋茶水,水麵分彆漂浮著鬆仁和大棗,一群女人分作幾堆,成堆的嘰嘰喳喳個不停,她們正跟這兒辦十日一次的會
茶,也就是明朝市井女人的社交活動。此時的茶有泡的有煮的,但女人家聚會要多混一些時間,通常都要加些乾果之類煮著,然後混著茶一起吃光,所以又叫吃茶。明代南方經濟發達,女人參與經濟活動很多,但社會活動依然有所限製,但女人們又有社交的需求,街坊中就常會舉辦這種會茶,參與者都是些女人家,正是家長裡短長
舌八卦的好去處。
徐嬸接過話頭,神秘的壓低聲音,“哎,說到這小兒女的事兒,龐家和劉家的婚約都解了,劉嬸這兩日臉黑得跟鍋底一般,你們可知道為啥解的不?”“我聽說是龐家雨哥兒被人打破頭中了陰邪了,他如今怪得緊,我當家的前些日子去探過,說胡子剃光了,還到處問人是不是啥臨演,也不知臨演是個甚名堂,三句話有兩
句是胡話,劉家自然不能把自家女兒再往火坑裡麵推。”“你這是啥時候的話兒了,咱聽說的可是龐家不對,雨哥兒悄悄找了個外房,昨日還帶到劉家門口去了,這我是親眼所見。您說這大房沒過門,就敢帶外房來氣丈人,劉家
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不對啊,好像是龐家藥庫塌了,鍋都快揭不開了,劉家本來就勢利眼,非鬨上門去退婚,那雨哥兒才找的外房。”
“總之呀,這龐家藥鋪真是要敗在雨哥兒手上了。今日早上啊,我還見著龐家嫂子在買香火,嗓門還挺大,是不是要請遊方僧道來給雨哥兒驅邪…”
“說劉家龐家婚事呢,你咋又扯驅邪去了,到底兩家是退沒退啊。”
幾個女人一邊低聲討論,一邊悄悄打量另一堆站著的劉嬸,正沉浸在探尋真理的快樂中,沒防備身後突然一聲。
“退了。”幾個女人一驚,回頭看竟然是龐雨老媽,不知何時到了背後。幾人同時露出尷尬的笑容,徐嬸拉著龐雨老媽道“哎呀,龐家姐姐您可彆多心,我們也是關心街坊,都望著
晚輩兒女好不是。”
“知道你們望著好,索性都告訴你們,免得各位多操心。”龐雨老娘提高音調,滿院子的女人都轉身認真聽講,包括劉嬸在內。龐雨老媽拍拍圍裙上的藥渣,中氣十足的道,“咱老龐家呢,藥庫是塌了,七成的藥都泡廢了,剩那三成也隻能折價賣,雨兒頭還被打了,有人就說龐家要破家了,看不上
咱家了,咱遂了她的願,也是好聚好散解的婚約,隻等中人過來見證了,這中間啊,咱龐家可是連過頭話都沒說過。”眾人聽了紛紛歎息,有些還勸慰龐家嬸子幾句,有些則偷偷去看劉嬸。劉嬸正端著瓷碗吃茶,聽了呸一聲將一顆棗核吐在地上,舌頭在嘴裡撥弄幾下,看也沒看龐雨老媽
,一副不屑的模樣。待眾人稍微安靜一點,龐雨老媽扭扭頭繼續道,“不過呢,有人猜不到,咱家雨兒因禍得福開了竅了,如今能識字能寫字,說話做事那條理,不是秀才舉人啊,也是比不上
的。”說著說著她嘴巴一扁眼圈一紅,抽抽噎噎的道“咱雨兒好了,咱老龐家如今啥也不怕了,藥沒了咱再收,銀子沒了咱再掙,咱拚了命也要撐住這個家,龐家藥店開了三世
了…”
龐雨老媽說到這裡兩腿一軟,旁邊眾人連忙拉住,張家媳婦端過來一盞茶,“龐家姐姐歇會再說,剛煮的鬆仁茶,先喝口茶舒舒心,沒啥過不去的。”龐雨老媽一把推開茶盞,對著天空嚎啕大哭起來,“老龐家三世藥店從沒賣過假藥廢藥,沒做過虧心事,天可憐見啊…降下白胡子神仙…雨兒得了造化了,既能乾又心善,
連對那打傷他的周家人,都原宥了他,這樣的好人哪去找啊,你不要有的是人要…”多年來壓抑在心中的委屈統統釋放在這嚎啕大哭之中,心情激動之下,老媽居然一下暈了過去,庭院中紛紛擾擾,好好一個茶會弄得人仰馬翻,眾人都在幫忙,唯有劉嬸
臉色鐵青站在一邊無人理會。
“我說這龐家狗兒怎地如此能講了,原來遇到神仙,果真是開竅了,可憐我家二十多兩銀子,起早貪黑掙來的啊。”劉嬸越想越氣,一股氣悶在胸口出不來,咕咚一聲也倒在了庭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