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芳蚤不求出什麼成績,隻要不出問題就好。所以他任何縣衙的職位都沒有動,一切維持原狀,以保證縣衙的正常運行,小小的桐城官場十分平靜。
麵對這種情況,龐雨當然不會去考慮什麼改換門庭,依然緊緊團結在縣丞的周圍。另外一邊家裡的資金鏈問題,在龐雨貪汙和變賣無形資產的努力中,已經完全化解,關於聘禮的事情,劉嬸還沒給龐雨答複,她最近很少出門,劉家仙女倒是在街上攔截
了龐雨兩次,被龐雨一溜煙跑掉了。
而楊芳蚤上任之後,果然不放告過堂,辦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今年的錢糧賦稅,這是縣衙一年中的大事,也是衙門各人的大事,下半年收成多少,便看著這一把了。八月是春稅征收的最後一個月,月底就要開始征收秋糧,還要預征明年的部分賦稅,以緩解明年的壓力。朝廷考核地方官,首要一條就是錢糧征收,地方官征收不足定額
八成,就不準許考滿,不考滿就沒法升官。
楊芳蚤雖然在桐城不存在考滿的問題,但他絕不願意這短短任期,而有任何汙點被吏部記錄在案,所以楊芳蚤到達之後,幾乎把精力都投入到收稅的準備上。楊大人在宿鬆三年,對這一套東西也都熟悉了,發下指令讓戶房準備錢櫃、由票,各倉倉子預備倉房,又清理各鄉各裡以前逋欠錢糧,分批召集各處裡長來縣衙,當麵給
他們下達任務。楊大人八月四日第一天升堂,壓根不說放告打官司的事情,就招來了春稅逋欠最多的幾個裡長,務必要在秋糧開征前把欠賬清理完畢,就算不能全數收齊,也要給下麵施
加壓力,以免越拖越多。楊芳蚤是個略微發胖的中年人,說話聲音不大,但堂內堂外還都能聽得到,他先就問了縣丞關於春稅的拖欠情況,縣丞的地位從坐堂官又變成了佐貳官,稍稍有點失落,
簡短答複後便點了趙司吏詳細彙報。戶房趙司吏出列道,“各鄉各裡新派遼餉完數八成,春稅隻完七成,歲辦礬課尚差十萬斤,另差南京光祿寺司牲司馬草銀三千包計五十四兩,南京定場馬草五萬五千包計九
百九十兩,內宮匠折銀一百七十七兩,內宮磚瓦折銀一百二十三兩,翎羽五萬根折銀六十二兩五錢,光祿寺肥豬七十口,光祿寺綿羯羊三十五頭……”“行了,本官知道了。”楊芳蚤趕緊揮手打斷,大明稅收既有折銀又有實物,戶部是主要的,工部、太仆寺等也要收取一部分,內宮各衙門更是各有收入項,並且沒有稅收部門統籌安排,由各個地方各自完成收取和運送,地方一個縣有時候交兩千兩銀子,要送往二十七個不同倉庫,其複雜程度連後世的明史專家也頭痛不已,更不用說當時
文化程度不高的普通胥吏。安慶府這地方還算是比較簡單的,因為安慶府不供應藩王,在南直隸又屬於不太富庶的地方,沒有金花銀這一項,但本色的漕糧、草料、牲口、野味、礦石等等是不少的,有些是運往京師、有些是運往南京,每項都不多,但項目十分繁雜,而府和縣兩級還要征收自己的費用,也是攤派在各項稅收中,更增加了複雜程度,為了防止有所遺
漏,還專門製作《賦役全書》,也就是龐雨學習的那本,就難怪他要頭暈腦脹了。楊芳蚤在宿鬆當了三年知縣,知道要是等戶房司吏一一說起來,得耽擱不少時間,他也根本沒工夫去清理那些不重要的事項,反正天下沒有幾個縣能把所有稅都完全繳納
的,最要緊是遼餉,然後才是正賦,俗稱舊餉,其他那些不重要的衙門,拖欠就拖欠了。
於是他直接道“其餘不論,舊稅和遼餉必得如數交齊,尤以遼餉為重。哪個裡欠得最多,今日便先比較哪個裡長。”
趙司吏立即道“南塘裡逋欠花戶最多,有些刁滑花戶,甚有去年逋欠亦未結清,名單開具在冊,裡長和冊書已傳在堂下。”
“把人帶上來。”
知縣話音一落,後麵幾個百姓模樣的人就在往前移動,龐雨早有準備,一個箭步衝到南塘裡裡長身邊,拿住他的手臂。
那裡長不見如何慌亂,看衙役紛紛過來趕緊道,“各位公爺,小人自己尋得路。”
龐雨也不理會他說話,牢牢抓住他手跟著到了堂上,這樣他就站在堂中靠前位置。
何仙崖最近不停的跟龐雨吹風,一定要發揮身在戶房的優勢,抓住秋糧征收的機會,下半年吃肉還是吃草,就看這兩個月了。龐雨估摸著,楊芳蚤對桐城並不熟悉,短期代理若是要平穩過度,應該會依靠固有的體係,也就是說還是倚重縣丞,所以龐雨儘量站在前排,縣丞安排差事的時候能先看
到他。那裡長不等龐雨踢他,主動跪倒在堂下。趙司吏拿著一本冊子過來,開始跟楊芳蚤一一彙報南塘裡的刁民,司吏問一個,裡長和冊書就出來說明情況,光這南塘裡就說了
一個時辰,欠稅的人裡麵既有縉紳士子,也有窮苦人家,說到縉紳士子時,趙司吏和楊芳蚤都很有默契的不往深處追究,完了時才說到積欠最多的幾家民戶。
問到最後一家時,裡長辯解道“那花戶下隻有一丁罷了,卻不是小人催繳不力,而是那戶主都癆病纏身,還請大人體諒。”楊知縣拈著胡須,“人皆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民間疾苦本官自知。但完繳錢糧乃是百姓本分,本官若饒了他,其他花戶有樣學樣,上官考成隻認糧稅,屆時誰人體諒本官。這花戶生病隻年餘,但戶房說他積欠已有三年,沒有哪次痛痛快快能交清,不是刁民誰是刁民,此次若還是拖賴,這衙門如何行事。終歸說來,還是你這裡長催繳不力
,人來,抓裡長和冊書站籠半日!”
楊芳蚤說完也不發牌,龐雨跟幾名衙役一起,把裡長和冊書押送到八字牆,那裡長既不告饒,也不需衙役推搡,主動的便到了八字牆外邊。
裡長不見如何害怕,對著八字牆的一堆人吆喝一聲,“代籠的過來。”立馬就有七八個人湊過來。
裡長熟練的道,“站半日。”
“七錢銀子。”
“滾開些,你當老夫不知行情,說實價。”
另外幾人推開亂喊價的那人,幾人開始殺價“三錢五分。”“三錢二分”“三錢。”龐雨頗有興致的看著他們談價,八字牆這裡有不少幫人代板和代籠的人,明代很多刑罰都可以花銀子找人代受,龐雨以前接觸過各種市場化,教育住房醫療啥的,刑罰市
場化是首次見到。
正看得有趣時,突聽一把如同金屬摩擦的聲音大喊一聲。“九分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