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雨發覺自己來方家每次地位都在提升,最早來是在方以智的書房外邊,然後是在方以智書房內,這次終於混到了方孔炤的書房。
龐雨瞟了方仲嘉一眼,然後對方孔炤笑道,“方先生家學淵源,小人聽方其義所說,方家四代都精研周易,方先生自然也要著書立說。”
方仲嘉在一旁冷冷道,“這位龐公差,你一個衙役懂什麼周易,若是有什麼要緊事就趕緊說,不要誤了我大哥做學問。”
“仲嘉,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你怎地又忘了。”
方仲嘉原本翹著個腳,聽到方孔炤語氣不善,隻得住口不說,把腳也放下來。
“今日衙門定性亂事為民亂,起因為士紳縱奴為惡,此乃定論。小人反複思量,還是應與方先生和衷共濟。”
方仲嘉又忍不住道,“少拿衙門壓人,這裡都是衙門的人,總不成你們說縱奴為惡就是定論,桐城千百士紳,豈能由你們任意誣陷。”
這次方孔炤卻沒有阻攔,由得方仲嘉擔任前鋒,打壓龐雨的氣勢。
龐雨卻不為方仲嘉所動,隻看著方孔炤道,“有士紳縱奴為惡,隻是吳應琦、葉燦、方應乾,卻不是方先生。”“方某記得曾告訴龐班頭,方應乾不宜寫入申詳。”方孔炤輕輕開口道,“即便桐城衙門隻說是此三人,但你我皆知,實際乃是家奴相鬥,不過是市井凶徒私怨凶殺,再煽動
了些蠢夫愚婦附和。縣衙如此定論,豈能服眾。”“所謂服眾,不過是服士紳而已,升鬥小民忙於生計,誰有空理會定為什麼。這裡小人不說原因,隻能告訴方先生,方應乾必須寫入申詳,此事不可更改。”龐雨停頓一下
又道,“小人可以把方先生也寫入申詳,列為士紳平亂首領。方先生隻需要讓桐城士紳接受幾人縱奴為惡的結論,不能四處串聯鬨事。”
方仲嘉此時也不說話,他知道平亂之功對方孔炤有多重要,便看方孔炤是否答應。
方孔炤沉吟片刻之後道,“汪國華呢。”“隻要方先生說服了桐城士紳,就會見到汪國華的人頭。”龐雨轉頭看向方仲嘉,“當然方把總還要起誓,從今之後不得向小人和幾個兄弟有任何報複行為,以你祖宗的神靈
發誓。”
方仲嘉怒不可遏,一掌拍在茶幾上,那杯蓋都跳了起來,再掉下時砸在杯口沿上,當當當的轉了一圈才停下。
龐雨絲毫不為所動,從容的把目光轉回方孔炤,隻見方孔炤也在看自己。
方孔炤眯眯眼睛後道,“再將張鄉官加入申詳,有他相助,方某才能瓦解其餘士紳。”龐雨知道這個張鄉官,就是張孺家主張秉成的哥哥,方孔炤的妹夫,此時也在桐城等待著起複。反正桐城這些士紳之間互相聯姻,關係都是十分緊密,不是世家大族或是
新晉的士子,是很難進入他們這個圈子的。
“成交。”
方孔炤微微點頭道,“方應乾咎由自取,便由他去吧。吳應琦、葉燦垂垂老矣,並無前路之虞,想來他們也無暇理會了。仲嘉向龐班頭立誓。”
“我…”方仲嘉臉漲得通紅,龐雨殺了他幾個家丁,也差點殺了他,搶了銀子搶了平亂的功勞,最後居然還要自己向他立誓。
方仲嘉越想越不是滋味,悶著頭咬牙切齒,就是說不出口。
方孔炤冷冷道,“我說了,向龐班頭立誓。”
方仲嘉見方孔炤態度堅決,隻得偏著頭道,“我方仲嘉以列祖列宗之靈立誓,從今以後絕不向龐雨尋釁複仇。”
“希望方把總恪守誓言。小人這便回去草擬申詳,也等著方先生的音信,希望跟先生合作順利,祝先生日後一飛衝天飛黃騰達。”
龐雨站起跟方孔炤告辭,又轉身對著方仲嘉拱手,方仲嘉臉色不善,坐著並不還禮。
待龐雨離開之後,方仲嘉騰的站起來到方孔炤身邊。
“大哥你怎地……連方應乾都讓他們寫入申詳,畢竟是咱們方家的人,豈能由他們胡亂編排。”
方孔炤從懷中摸出一張呈文紙,遞給了方仲嘉,“隻看不問,也不要記。”方仲嘉狐疑的接過,隻見上麵寫著,“亂民惡仆各有本等,情罪原不相掩,按撫官平時宜預為禁嶯,有事一麵奏報,一麵詳查處治,何得延緩!本內黃文鼎、汪國華、方應
乾、殷登等俱著儘法究擬,吳應琦何故縱惡害民?葉燦何故致仆焚搶?且非止數人,其餘有無庇隱宦仆凶徒,俱著嚴查究擬,速奏該部知道。”
“按撫官…”方仲嘉一驚,對巡撫巡按的稱呼都可以簡省的人,天下似乎並沒有幾個人。再細看一遍全文,額頭不禁冒出冷汗。
“難道是…”“這是皇上給應天巡撫的批語,費了為兄大工夫才找人抄到一份,萬不可外傳。”方孔炤站起來道,“非是張國維要定桐城士紳為惡,乃是皇上已經定了調子,甚至知道方應
乾的名字,張國維豈敢有絲毫違逆,更遑論你我,為個方應乾也不值得。你再看這句‘其餘有無庇隱宦仆’。”
方仲嘉連忙道,“皇上還要深究,若是有人非要牽強附會,汪國華便……”
“所以汪國華乃首要之事,還能有個平亂的大功,也是那龐雨不知皇上早已有了定論,否則絕不止這點條件,這交易甚為劃算。為兄知道委屈了仲嘉,但此事勢在必行。”
“那大哥如何讓士林接受。”
“咱們分而擊之,讓密之帶江之淮、蔣臣去廬江遊學幾天,讓孫臨勸說孫頤,秉文遊說其他士紳,何老先生那裡,由為兄親自去說。”方仲嘉點頭道,“待江之淮和蔣臣回來之時,士林大局已定,他們也就鬨不出風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