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激憤,年輕的臉上絲毫沒有掩蓋情緒的意思,雖然話沒有說出來,看得出他對戶房和各倉都頗為惱怒。
龐雨不太擔心糧食和銀子,因為城中糧店裡麵有糧,士紳捐助了銀子,今日他在城頭許的獎勵就是用的那銀子,就算預備倉、豐豫倉無糧,也不至於影響城防。
反倒有些為唐為民擔心,他慣著那袁倉子一杆人,此時還打庫糧的主意,必定會觸怒楊爾銘。
周縣丞與唐為民關係尚可,聽了沒有接話,龐雨趕緊轉圜道,“想那預備倉、豐豫倉流弊已久,非是如今才這樣。好在流寇不會久留,城中糧食應是夠的。”
楊爾銘看向城外的燈海,長長歎一口氣道,“隻是可憐了城外的百姓,天黑之前本官看到南郊有些百姓被騎兵擄獲,不知能否保住性命。”
龐雨沒有答話,東郊也有不少百姓被抓,甚至昨日紫來街上都有不少,流寇突襲向陽門失敗之後,在紫來街上搜出了上百人,都是留在家中死活不願進城的。
原本縣衙的打算,是獲得明確警訊之後,這些百姓自然就會進城。結果沒有等到警訊,流寇一個突襲,所有城門都關閉了,這些人成了甕中之鱉。龐雨難以理解這些人,竟然對流寇的逼近不聞不問。他們中很多人不進城,都是怕縣衙乘機燒了他們房子,當時哭天搶地,終於成功保住了他們的房子。現在被流寇抓住
之後,依然是在紫來街上哭天搶地,但此時再沒人理會他們的感受了。
他也不想說這些人,城外有數萬流寇,數千騎兵,桐城壯班是沒能力去救人的,提起他們隻能是自尋煩惱。要是早知如此,該把劉秀才鎖在東來樓裡麵,留給這些流寇。
那周縣丞估計也不想提,轉了一個話題道,“龐班頭估計,城外流寇統共有多少人?”
龐雨指著東北方,那邊的天際上有朦朧的光暈,“大人你看那邊的光比其他位置亮,定是有後續的流寇在官道紮營,加上已到城外的,必定超過四萬人。”
周縣丞吸了一口涼氣,一時說不出話來。
龐雨安慰道,“人數雖多,但能戰者應該是紅衣為首,白日攻城那些人戰力平平,來多少也攻不下咱們桐城,請大人放心。”
楊爾銘指著城外大聲道,“我等官民一心,必能勝那流寇。”
……
子時之前,流寇大營逐漸暗淡下來,桐城四野恢複平靜。城牆上依然燈火通明,龐雨剛剛完成夜間第二次巡城,回到了東作門的城樓,他也打算休息一下。按他估算的流寇攻擊時間隻能持續五天之內,今天也才第一天,還需要
堅持四天,必須要有足夠的休息時間,才能在白天精力充足的應付進攻。
進樓之前龐雨往紫來街看了一眼,突然發覺不妥,當即停下腳步,隻見紫來街上火光閃動,連續出現了數十處火點,火光中能看到無數晃動的黑色人影。
龐雨高喊道,“敲鑼備戰!”旁邊的快手還不及敲鑼,密密麻麻的亮點在龐雨的眼前升起,它們劃過天際,將明亮的軌跡畫滿夜空,有的直射牆上的懸簾,也有拋射的火箭,針對的目標是城牆上的草
廠,城頭上噗噗之聲不絕於耳,被火箭射中的懸簾和草廠很快開始燃燒,牆上濃煙彌漫。紫來街上弓弦震響連成一片,幾乎沒有間隔,龐雨估計至少有數百名弓手在發動夜襲,他們躲在房屋之後,用火盆給火箭點火,射速非常之快,短短時間至少有三千支火
箭射向東牆,城頭上的懸簾幾乎都著火了。
牆頭濃煙滾滾一片混亂,值守的社兵手忙腳亂的救火,城頭每十垛有一個水缸,但麵對眾多的火點幾乎沒有作用。在最初設計懸簾的時候,是用布匹測試的,木架也就定下規格,用數層折疊的厚布打濕水之後掛在木架上,可以抵擋火攻,但木架做好之後發現沒有那麼多布匹,就用棉
被代替,而棉被加水之後重達數百斤,會很快把木架壓垮,於是便直接將乾的掛在上麵,同樣能起到防箭的作用,這樣一個疏忽,在此時釀成了惡果。
“把草廠裡麵的火雷、火罐搬走!”龐雨朝著兩邊大聲叫喊,視野之中到處都是飛舞的火箭,在漆黑的夜裡十分刺眼。城牆上到處是驚慌的叫喊,龐雨轉到女牆一看,北邊和南邊的城牆上同樣火光閃動,流寇顯然是針對懸簾而來,至少有超過半數的懸簾在燃燒,因為懸簾是掛在垛口外邊
,恐怕很多都難以撲救。
龐雨萬萬沒有想到,流寇竟然能在夜間組織這樣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各處銅鑼聲急促的響起,東作門大街上待命的兩班衙役開始往城上運水,但龐雨估計恐怕難有效果。
此時城牆上一片驚叫,龐雨抬頭一看,隻見流寇發射的位置更近了,他們已完成對懸簾的攻擊,在城下以房屋為掩護接近城牆,朝著攻擊城牆之內。無數的火箭穿過城頭的濃煙升上天空,變作漫天火雨朝著城內傾瀉而下,城牆下火頭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