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偷眼看了一眼皇帝,見皇帝神色如常,剛才皇帝的話語中,對督理二臣作了特彆強調,實際想換的應該是五省總理。
楊嗣昌到京以來,也收到各方的信息,皇帝對王家楨是絕對不滿意的,這位五省總理到任之後,到現在沒有離開過開封一步,言稱是居中運籌。他被替換是必定的,之前宮內外各種消息表明,皇帝屬意熊文燦,但此次宿鬆大捷斬首數千,還抓了火燒鳳陽祖陵的掃地王,戰果比滁州大捷還多,不知皇帝的心意有沒有改變。
口中回複道,“七省十境之中,此前已有之巡撫應堪辦賊,其中不乏才德俱佳之人,譬如漕督朱大典、應撫張國維……”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皇帝,希望得到一些信息,果然皇帝打斷道,“應天兵馬一向羸弱,此番宿鬆可稱大捷,足見張國維任事,籌餉選將練兵無不得力,雖申詳未至,但運籌用兵料來無差,這個撫臣是用了心的,以此德才巡撫一方應是夠了。”
溫體仁知道這是皇帝給張國維的評語,也是給溫體仁的暗示,此番無論錢謙益案怎麼辦,不能牽涉張國維。楊嗣昌也得到了需要的信息,皇帝的意思是張國維繼續當巡撫,沒打算讓他接任總理之職。
崇禎掃了三人一眼,“督理撫臣之外,百總千總遊參總兵亦要所用得人,安慶守備營的龐雨,自桐城民亂始,已是第四次報捷,想那宿鬆十三營之中不乏有名巨賊,換作其他參遊總兵,或逃竄避賊或閉城不出,待賊走再以零獲敷衍塞責,這龐雨卻以一營新練之兵獨拒群賊,更戰而勝之,確屬難能可貴。此等精悍之兵,無論防剿皆可大用,此番既然增兵議餉,本兵當不拘於是否四正之內。”
楊嗣昌趕緊道,“皇上屬意中興,自有名將輩出,臣此前思慮不周,回部即作更定。”
崇禎點點頭,“朕聽說還有人上本彈劾龐雨,說他勾連張國維,虛報戰功破格提拔,溫先生是否有此事?”
溫體仁躬身道,“確有此事,此兩本所言之事皆為風聞,張先生票擬著查實回奏。”
溫體仁低著頭,這兩本彈劾遊擊本是很小的事情,並無人給他打招呼,隻是彈劾內容牽涉到了錢謙益和張國維,又成了一件大事,當時是張至發批複的,下應天巡按張暄核查回奏。這種事可大可小,可以順便把小遊擊辦了,還能給錢謙益加一個操持兵權的罪名,但現在大捷之後龐雨簡在帝心,對溫體仁就完全沒有必要,少一個罪名也足夠對付錢謙益。
“但有的人不如此想,看見有人能辦事的,不是仰慕效仿,卻想著拉下來跟他一般。科道彈劾原屬本分,平日有些風聞言事,朕也不去管他,但有的人已是無中生有,這又是不同的。安慶數戰之功若是勾連張國維,便暫且不說他,江浦打死搖天動,南兵部點驗人頭核功,那龐雨可是又勾連了南兵部,滁州報功文書出自盧象升,龐雨可是又勾連他虛報,怎不見彆的遊擊勾連出一個大捷來。”
溫體仁恭敬的回道,“老臣理會得,內閣必定妥為議處。”
……
三名大臣離開之後,崇禎暫時沒有離開,他靠在椅背上閉眼休息了片刻,王承恩知趣的侯在一邊沒有打擾。
“王承恩,彈劾龐雨及張國維的彈章裡麵,有無查實之事?”
“奴婢記得張暄回奏裡麵,虛報軍功一事查無實據,但龐雨確拜入錢謙益門下,拜師名帖見在。”
崇禎睜開眼看著眼前肅穆而冷漠的宮城,“江南地方文人收門生也是常事,但他一個武人拜的什麼師。”
“這龐雨是捐貢的國子監生,許是家中圖個名聲,那錢謙益在南都圖謀以邊才複起,興許如此湊在一處……”
崇禎嗯了一聲,“回奏中還查有何事?”
王承恩低聲道,“安慶道史可法回奏,龐雨大節無虧小節有失。”
“好話不用說了,小節有失都有哪些。”
“查得龐雨在桐城壯班任內強占民房門市三間,守備營任內吃空餉一百三十人,此外桐城尚有婚約,卻無故不與女家履約,此女節烈明理,立誓終生不嫁。”
崇禎驚訝的轉過頭去,“這龐雨官至遊擊竟還未婚嫁?他是為何不履約。”
“史可法隻說兩家糾葛,未作詳述,奴婢想來那龐雨原本是個皂隸,兩年來升任守備營遊擊,大概看不上那女子。”
崇禎失笑的躺回靠背,片刻後收起笑容搖搖頭道,“為將者當重信義,否則何以服眾”
說到這類結論的時候,王承恩適時的閉上嘴,以免讓崇禎疑心。
以王承恩想來,皇帝現在要用人,最缺的就是能打仗的武官,現在是絕不會把龐雨牽連進錢謙益那一個爛泥坑裡麵去,但大捷要賞,議功的時候提拔到什麼程度,就看皇帝的考慮了。
過了好一會之後,崇禎緩緩道,“想那龐雨不過二十歲,少年人驟居高位不免跳脫,看來心性還需磨煉,把這個意思告訴楊嗣昌,兵部該怎麼議功還怎麼議功。史可法回奏龐雨所涉之事,查實占了百姓的門市俱應返還,軍中空餉俱應實兵,著史可法究擬回奏,那婚約嘛,悍勇之將總該先留個後……既是節烈明理之女,著龐雨依信履約不得延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