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丹青厲聲笑道,一對眼眸分明恍惚,卻又灼得驚人。
看這模樣,應是對方氣數將儘,於是集結了人馬欲要魚死網破,將成敗付此一舉了。
沉丹青彎了彎唇角,廝殺中似乎軀殼已不屬於自己,擰身旋腿皆憑本能,宛若無情無心的殺人木偶。
這就,結束了?
哈哈哈哈,我可還沒——殺痛快呢——
她的魂念在這縹緲迷幻境地中分出一縷心神如是想著,許是神魂與軀體分割了太久,動作越發遲緩,一些招式分明躲得過,卻反應不及,提不起氣力及時招架了。
“隻差最後一擊!”
對麵同樣戰況慘烈,不曾剩得幾個活人,但後有士兵增援,此時又見沉丹青筋疲力竭,頓時湧起鬥誌,喝聲如雷。
四五把刀槍劍戟憋足了一口氣,朝著沉丹青齊齊刺去。
——不遠處即刻傳來一聲尖銳爆鳴!
觀眾隻覺眼前有什麼東西閃過,秦飛燕的身影疾如星火,隕石般將援兵撞散,隻有兩秒,或許更快,他在強硬衝出的通路中飛向身陷重圍的沉丹青,隻一掌便把那幾個將下殺手之人震得血崩肉裂,翻飛墜地。
“沉丹青!”
秦飛燕直接破了音。
他駭得眼眥欲裂,不管不顧就要衝上來,卻被沉丹青軟綿綿的一巴掌揮開。
“看我!”她笑容狂亂,“你現在知道要看我了!”
“……彆這樣。青兒,彆這樣!”
秦飛燕慌得六神無主,“是我錯了,先把手給我好不好?我們先療傷好不——”
沉丹青的笑聲打斷了他的話,她笑得那麼開心,由衷的樂意從染了血的麵龐滲出來,像一簇火苗倏忽之間燃燒成衝霄火光,猛烈而昏亂。
“燕郎!”
她突然又柔柔笑了,笑靨好似漫山遍野怒放的紅山茶,美得觸目驚心,“你看著我。”
秦飛燕眉眼在顫,整個身體都跟著打抖。
“我在看著。”他忙不迭說,眸子裡是從未有過的倉皇,聲音抖在空氣中。
沉丹青望著他那對已泛了紅的桃花眼,巧笑嫣然,脈脈含情。
“果然如此。”
她彎著唇角輕聲道,“小時候常聽人說,會鬨的孩子才有糖吃。那時我性子強硬,總是不信的。”
秦飛燕被沉丹青清麗嫵媚的笑顏刺得鑽心,他隱約覺察到她已經下了什麼不可挽回的決心,怕得每根頭發絲都在打冷顫。
“青兒,青兒……”
他哀求道。
“你看啊,這是你的請求,是嗎?”
沉丹青還在淺笑,“這是我拜托給我的事!我做到了,拚著命做到了!就算要死也做到了!”
“沉丹青!”秦飛燕叫道,“求你!莫嚇我!”
他死死盯著她臉龐和長裙上的血汙,每有一道新的血柱流出來都懼得一抖。
“我們快來療傷吧,求你,求你了——”
“秦飛燕!”
沉丹青血眸燦亮,聲音突地變得張狂蠻橫,不可退讓,“你仔細看著,你給我睜眼看著!”
“今日我為你的求助而逝,你這輩子都欠我人情!”
“彆說這種話!”
秦飛燕嗓音尖銳嘶啞,似離燕泣血,啾啾哀鳴。
他軟著聲音道“過來,或者允我過去,你已身負重傷,再這樣下去真的就會——”
“我不在乎!”
沉丹青瞪圓了一雙媚豔眸子,再次大笑出聲。
“你給我聽著——我現在的一切都是因為你!我沉丹青今日為你而死!”
嘭!
劈啪!
崖下蠻兵大勢已去,沉丹青雙掌向後發狠似的一揮,幾架守城軍械陡然爆裂,木屑碎塊炸得像場煙花,轟轟烈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丹青狂笑著,一步步向後退,卻又敏銳到了極致,但凡秦飛燕想飛掠而來便瞬間抬手擺出拆擋招式。
她已瞧得出來這人狂奔而至,已不複昔日機巧靈活。
你非要叫我忘了?
我偏不!
我非但不要,我還要讓你牢牢記得!
沉丹青漸漸退近崖頂,她看著隨自己一步又一步踏上來的秦飛燕,那人越是狼狽,她越暢快。
二十年,已經二十年了!
他眸中僅有自己一人的這個時候……她已有二十年未見了!
“青兒。”
秦飛燕哆嗦著,半日飛越七百裡的雙腿抖似篩糠,“我求你……”
已徹底是勝利者姿態的沉丹青縱情大笑。
“秦、飛、燕!”
她一字一頓,眉眼以血勾勒,豔麗如畫,綻出躁狂快意。
“這是你欠我的!”
沉丹青笑咳出一口殷紅鮮血,“你到死都忘不了我!!”
語畢,狂笑聲中,她踏地而躍。
“沉!丹!青!”
最後留在崖頂的是一聲厲吼,秦飛燕瘋了似的向她飛衝直去,兩條人影先後越出懸崖,半空墜落之時整片屏幕中潑開一團濃鬱鬱黑白水墨!
“唳——”
隻見那水墨畫成的燕子扇翅急墜,尖喙啄向那支翻轉著下落的皸裂筆杆,兩兩距離隻差絲毫。
畫麵定格在此,僅頓一秒,那玄燕不曾銜中,騰地如煙雲散開。
所有聲音於此刻靜止。
沉丹青仰麵下落,麵上仍暢然大笑;秦飛燕俯身驟降,目眥儘裂,一息白頭。
這一霎仿佛慢得有若十年,又轉瞬即逝。
砰砰!
巨響突起,湍流之中兩人接連砸下,水麵驟然爆開兩朵交疊在一處不分彼此的浪花,似山崩海嘯,撼天動地。黃昏時分,細雨嘈嘈而落,連絲牽線似的打在崖頂江麵,漸有嫣紅彌漫開來。
空無一人的江景,唯有綿綿急雨嘀嗒,緩緩織成一幕雨簾,似蒼天垂淚。
後人有詩寄情,自是
春風拂墨情絲長,彆恨離愁兩茫茫。
不見當年舊時燕,懸筆丹青葬斜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