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他願意說給這些人聽,但有些話他不能說。
不是不敢說,而是多一個人懂,多一個人明白,那他所知道的東西,份量就少一分。
朝堂上的事從來都不能單獨看,而是要連起來仔細的認真的鑽進去看。
治河,黃河淮河。
為何黃河淮河會決口,因為有南北大運河。
朝廷每年維護大運河的錢,天文數字。而淮北百姓之苦,也跟大運河有脫不開的乾係。
這條運河,是讓百姓苦不堪言,但也養肥了多少人?
往後數年運河要大治,黃河淮河要大治,朝廷從哪往出拿錢?這可不是一次性幾百萬能辦到的,而是一連多少年,多少個幾百萬。
“您....再說清楚點,下官等越聽越迷糊了!”員外郎侯泰開口道,“怎麼聽著,這麼玄呢?”
“自己琢磨去!”李至剛看他一眼,又看看眾人,再次壓低聲音,“不過,對於諸位來說,這卻是絕好的機會!”
這話,頓時讓眾人都心中一緊,眼神發熱。
“天下的事兒就是這樣,要做事就要得罪人!”李至剛壓低聲音,輕輕說道,“治河是肥差,但也是苦差,治河後麵的事,更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所以皇上派了辛愣子?”有人驚呼。
“他一個人能把事都做完?”李至剛冷笑,“他需要幫手,皇上需要能出力,能做事,不怕得罪人的官員!”
眾人聽到這,都是眼睛一亮,心中躁動。
“諸位,我是過來人!”李至剛笑道,“京官五品聽著是像是那麼回事?可說實話,五品京官就是受氣的小媳婦,腦袋上邊婆婆太多!吃力不討好不說,有功不見得賞,有過卻是第一個!”
“這身官衣也就能嚇唬嚇唬老百姓,連人家高門大戶的豪奴都比不上!可到了地方就不一樣了,比方說鳳陽淮安二府,那可是直隸之下的大府。到了那兒,萬人之上,誰敢給臉色看?”
“難是難,但最容易出政績,而且接下來幾年皇上親自盯著,你做的一切皇上都看得見。”
“敢於勇於任事,在地方上實打實乾幾年,隻要入了皇上的眼,調回京師之後,一部侍郎還不是手拿把掐?”
話音落下,眾人都是眼冒金光。
他們這些人之所以為了做官不計手段,就是因為他們沒根腳,除了做事之外沒彆的辦法。這是他們能往上爬的唯一途徑,得罪人怕什麼?辛苦怕什麼?和收益比起來,什麼都不算什麼。ap.
“可是.....”張庸沉吟道,“您話是這麼說,我等也有為君父分憂之心。但是....大人您也說了,我等五品微末小官,誰認得我們!”
“嗨!”李至剛一笑,點頭道,“也是!也對!”說完,端起茶盞慢慢的喝了起來。
這個動作落在眾人眼裡,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罪己詔之後,淮北官場必然地震,會有大把大把的缺空出來。而且還都是實權在手,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要權有權,獨當一麵的肥缺。
你們都是沒跟腳的人,外放要有人提攜,那能提攜你們的人在哪呢?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說這位侍郎大人如今風頭正盛,就憑他的人際關係,想保舉幾個人還是可以說得上話的。
但天下沒有掉餡餅的事,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侍郎大人能不能幫忙,就看這些人會不會做人,會不會做事了!
人,被李至剛做絕了。
官,被李至剛做透了。
事,被李至剛做全了。
但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李至剛自詡的精明一道,和旁人比起來,不過是小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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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
雨嘩啦啦的下,落在人身上跟石頭砸似的。
李景隆冒著雨,剛進房,連衣裳都不換就對夫人鄧氏喊道,“趕緊!”
“什麼趕緊?”鄧氏正無聊的繡著刺繡,放下手中的針線,“你這火燒火燎的乾嘛啊?”
李景隆沒說話,端起茶碗一頓猛灌。
隨後才開口道,“地契,泗州老家的地契!”
“您要那些乾什麼?”鄧氏更是不解,“出什麼事了!”
“找出來!”李景隆隨手扯下濕衣服,開口道,“連地契帶那些佃戶的身契,去找出來,交出去!”
“給誰?”
“朝廷!”
“那可是咱家的勳田,上兩輩兒拿命換來的!”鄧氏急道,“你抽什麼瘋?”
“泗州被淹了!”李景隆坐下,歎氣道。
鄧氏上前,“淹了怕啥,地也衝不走,水退了接著種啊!”說著,又道,“那可都是好地呀!一水兒的水田!”
李景隆斜了夫人一眼,“泗州淹了,全完了,死的人海了去了。災後安民重新安置,保證他們的生計,還要征調民夫治河。這時候,咱家手裡還掐著那麼多地,那麼多人,還跟人要租子,你覺得合適嗎?”
鄧氏攥緊手帕,“可是,沒道理就這麼.....”
“現在交,是功!”李景隆正色道,“皇上不會虧待咱們,現在吃小虧將來占大便宜。若還掐在手裡當沒看到....將來,要吃掛落!”
說著,揮手道,“兒子那邊你去說,他名下的地,也交!”
“咱家那點地,算的了......?”
“讓你交你就交,哪那麼多廢話?”李景隆怒道,“頭發長見識短,咱家交了旁人交不交?這麼多家放在一起,那是多少地?一萬畝地就能安置兩千戶災民,十萬畝呢?”
“這不是多少的問題,這是覺悟,覺悟你明白嗎?這是急人所難,這是為國分憂,這是以身作則,這是表率.....”
“行行行,交!”鄧氏趕緊打斷李景隆,“你齜牙咧嘴跟個獾子似的,你要吃人呀!”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又低聲道,“我娘家在泗州也有不少好地呢?交不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