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嗖的一下就黑了,仿佛什麼都沒乾,就什麼都乾不了了。
尤其是對那些,正身處在人生之中最後一天的人來說,他們無比的盼望這一天能慢點。
紫禁城似乎空曠了許多,曆史不會記錄這一天,更不會記錄這一天時間內,消失的人。
他們是人,但在絕對的權力之下,都不配留下半點墨滴。
曆史也不會記錄,這一天之中巡防軍,應天府兩個官署之中,多少人無聲無息的消失。
更不會記錄,這些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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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武英殿。
檀香繞繞,遮住朱允熥的半張臉。
空曠的大殿中,隻有他一人,他跪在明黃色的蒲團上,愣愣的看著牆上供奉的太祖高皇帝的畫像。
畫像之中的老爺子,栩栩如生不怒自威。老爺子旁邊,是麵容儒雅的朱標,還有端莊大氣的馬皇後。
“爺爺!”朱允熥緩緩開口,“直到現在孫兒才明白,你以前說的那句話,殺人比活人更難!也到現在才明白,您為何總是跟孫兒說,這天下誰都不能信!為何您回告訴孫兒,要殺人的時候就要殺,哪怕日後心裡難受,也要殺!”
說著,他俯身叩首,帶著幾分哽咽,“皇爺爺,孫兒心裡難受...!”
身後忽然傳來輕微腳步,樸無用跪在朱允熥身後,“主子,都利索了!”
“嗯!”朱允熥用袖子擦了下眼睛,抬頭看著老爺子的畫像,笑道,“爺爺,您老彆怪孫兒!”
說完,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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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深邃的夾道兩邊,紅牆之上滿是燈火下,人的身影。
朱允熥在前,樸無用在後。
再往後是麵無表情全副武裝的常升,還有一隊侍衛。
從武英殿出發,經過乾清宮,坤寧宮,又走過東六宮。
往日越往紫禁城的深處走,人越多。可今日,空曠的紫禁城卻像是一個讓人心悸的墳場。
過了東六宮,就是先帝嬪妃所住的西六宮。
這片宮宇由六個大小不一的院落組成,其中最大的那座名永寧。
自老爺子駕崩之後,郭太惠貴妃就居住在這。宮殿的名字改成了永寧,也是和老爺子曾經所住的永安宮,相互呼應。
永安宮門口,空無一人,大門敞開著。
站在外邊,可以看見裡麵依稀的燈火。
再精美的宮殿若沒有人,也隻是死物。而那些雕梁畫棟,更不過是一晃過兒的景色。
“主子!”樸無用上前幾步,低聲道,“佛堂!”
朱允熥無聲點頭,繼續前行。
這一次他似乎誰都沒帶,隻帶著樸無用。
~~
咚咚咚!
佛堂外,木魚的聲音清晰可聞,鼻尖縈繞著淡淡的佛香味兒。
據說這種佛香,是當初在四川的蜀王,命大佛寺的高僧親手製作,進獻給紫禁城用來禮佛所用。
一個枯瘦的人影,虔誠的跪在佛像前,閉眼誦經。
朱允熥沒有出聲,就那樣緩緩的無聲無息的走過去,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
“她是真的老了!”
朱允熥心中暗道,郭惠妃以前總是雍容華貴的樣子,舉手投足滿是貴氣。
蒼老,似乎離她很遠。
這或許和她的命運有關,她從生活下就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被人捧在手心裡。在那個人吃人的亂世,她不但沒有被波及,還因為父親是紅巾軍的首領,享儘了人間的富貴。
而後,她又嫁了個好丈夫,這一輩子她始終是活在天上的人物。
可現在...
頭發全白了,臉上的皮膚鬆弛下墜,皺紋堆疊如溝壑,其中血管清晰可見,老態龍鐘。
背影,更是行將就木。
“皇上來啦!”
忽然,郭惠妃放下手中的木魚,雙手合著一串念珠,笑著回頭,“今兒怎麼有空來看我這老婆子?”
她的笑容依舊未變,還是那麼和藹。
這一刻,朱允熥真想衝過去,大聲的質問....
但是他,忍住了。
“許久沒來看您,看您好不好!”朱允熥艱難的笑道。
“有什麼好不好的!”郭惠妃沒有動,依舊跪在佛像前,笑著道,“不過是等著那一天罷了!”說著,又是一笑,“我這些天呀,總是做夢夢到太祖皇帝。我想著是不是我要跟他去了。哎,當初呀他走的時候,我就該跟著!不然,也至於自己這麼孤零零的一個人,隻能與佛為伴!”
“您是知道的,我待您一直不錯的,我也是您的親人呀!”朱允熥開口道,“哪至於就這麼悲觀?”
“嗬!”郭惠妃淡淡一笑,“皇上用膳了沒有?”說著,扭頭對佛堂後吩咐道,“把剛熬好的蓮子銀耳羹給皇上端來!”
隨即,又轉頭看向朱允熥,“我記得皇上小時候最喜歡吃我做的銀耳羹,你八歲那年,又一次來我宮中,因為沒吃到還發了脾氣,躺在地上撒潑打滾!誰都勸不住!”
“後來太子來了,你又嚇得躲在我的身後。”說著,郭惠妃歡暢的笑起來,“那一次呀,要不是我攔著,太子肯定揍你!”
“八歲!”朱允熥苦笑,“我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