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的天氣依然很熱。
懷玉帶馬周跑回懷遠坊,小院裡趙信又新招來一批人,數十人在忙碌著製藥,看到他提前回來,還帶了個書生還感覺有些奇怪。
“我要去隴右了。”
“怎麼突然去隴右?那邊在打仗啊。”
“我就是去打仗的,檢校隴右行營醫務。”
“恭喜東家。”當趙信他們知道懷玉得了九品參軍官職,還要去隴右參軍時,居然一個個都為懷玉高興,白丁一躍得官,祖墳冒青煙啊。
打仗,打仗怕什麼,何況還是個醫官,又不是提斬馬上前線廝殺。
“二郎,能不能帶我去,我打小也習武的,會騎馬。”趙信居然也想去打仗,
“打仗是會死人的,你不怕?”
趙信嗬嗬笑了兩聲,“二郎,我是個商人,有市籍的商人,你知道什麼是商人嗎?法律賤商人,商人及其子孫不得為官,甚至商人與士人交待都有嚴格限製,我們商人不能騎馬,也不能穿絲綢。”
商人地位是低下的,而且是法律條文裡寫明的。如大唐頒布的選舉令裡就明確規定,官人身及同居大功以上親,自執工商,家傳其業者,不得仕。通典也記載,刑家之子,工賈殊類,不得應試。
商人跟罪犯之子地位一樣。
據說李白沒參加科舉,就因為他是商人之子。
除了不能科舉不能做官,商人甚至不能參軍入伍謀取軍功,李淵明確說過,工商雜類,無預士伍。李世民也說過,工商雜色之流,止可厚給財物,必不可超授官秩,與朝賢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你一商人,跟士大夫們同坐都是有罪的。
商人賤籍,不得騎馬、不得穿綾羅綢緞,所以商人們平時普遍是騎騾騎驢。
對於趙信這種已經名列市籍的商人來說,正常情況下世代是翻不了身的,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說李唐開國之初,好多奴隸都以軍功封公侯,更有大量的奴隸、工商雜類以功勳得授官職。
賤籍之人唯一出路就是軍功,可相悖的是朝廷不許工商雜類入伍取軍功。
“二郎,你現在得官職,又調去隴右行營檢校醫務,按慣例你可以帶子弟或部曲隨軍的,隻要二郎願意,我可以自願從軍。”
自願從軍,自己帶乾糧自己備馬備武器等相隨,死了甚至都不需要朝廷撫恤,當然,如果真能立下戰功,也是能得賞賜甚至授勳的,這也算是賤類們唯一突破身份階層限製的辦法了。
趙信想去,他不甘心一輩子,甚至子孫世代為商人賤類。
“二郎,求你了。”
懷玉有些意外,他以為平民百姓們不願意當兵不願意打仗,卻不料這時代能當兵打仗都是身份限製,隻有士農之家,還得是豪強地主富農上戶才有資格選兵,彆人想當還當不了。
更不用說拉什麼壯丁了,普通人最多隻能當個民夫。
“可是我們千金堂怎麼辦?”
“我兄弟之前一直跟著我辦事,他都熟,讓他負責照料就行。”趙信滿是祈求。
聽說懷玉當官要去隴右打仗,院裡那幾十人裡,也有大半想去,有藥工也有夥計、學徒等,都想拿命去搏一搏。
此時大唐開國沒多久,好些個以前的奴隸、工匠、商人甚至樂工等都因從龍有功而得爵得官,差些的也得勳官得散階,跨越了原來的賤類階層。
還有好幾個奴隸成了開國國公。
這樣活生生的榜樣在,無不讓他們羨慕。
“二郎你去隴右身邊也得有人使喚,我們跟你去,做你部曲家兵,而且咱們也都懂些配藥加工,跟二郎去隴右也有幫助。”
這群人裡年紀大的有四五十歲的藥工,年輕的有才十四五的學徒,也有十七八二十歲的年輕夥計,都是眼神熱切,都想搏一搏。
“戰場上刀槍無眼,就算在醫營也不一定就安全。”懷玉道。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咱們就賤命一條,不值錢,窮人也不講命,有機會總要試一試。”
“對,試一試,不試怎行,就算死在隴右那是命不好,萬一真能立功得勳呢,我可不想等我庸碌一輩子,到老後一直後悔。”
這些人很激昂慷慨。
激昂的讓他感慨,懷玉在知道他要調去隴右軍中時,其實是有幾分抗拒的,他對現在的生活還挺滿意,雖然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個一官半職,卻也根本沒想過要上戰場掙取功勳。
畢竟,不管冷熱兵器時代,戰場都是要人命的地方。
誰能保證自己就是那個幸運者?
可現在看大家這積極,他才意識到自己過來遇到懷義,得到的這武家二郎身份有多好。
禁軍武官子弟,在唐初那天生就高人一等了。
“你們讓我考慮一下,你們也再好好琢磨一下,明早再說。”懷玉沒馬上應承。
回到後院,沒有潤娘相迎,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二郎去隴右,請帶上馬周。”馬周回來一路上一直都沒說話,思考許久他決定隨懷玉出征,尤其是剛才看到前院那些商人夥計們都那般熱血激昂想要赴邊立功,他也就再不猶豫。
“馬兄,你可是書生。”
“二郎,漢代那麼多書生遠赴西域不也建功立業,如那班定遠,投筆從戎,萬裡封侯,正是我輩讀書人之楷模。”
“你再考慮一晚,明早再說。”
給馬周在中院安排了一間廂房居住,懷玉回到後院。
把從家中帶來的終南山行李存放好,一人發了會呆,乾脆又取出些種子,取了鋤頭等在後院開始種植。
種完,交待好夥計要記得澆水,也許等他回來,這些新奇的果蔬已經成熟了吧。
行李裡老道留下的那些道藏、經典翻看了會,沉不下心來,乾脆合上收起裝好,又翻了翻行李,打算帶幾件能用的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