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年尾,
長安城更加熱鬨,門下省內政事堂上,來自幽州的捷報在幾位相公手裡來回傳閱,“斬首五萬餘,
俘虜萬餘,
俘獲馬駝牛羊十餘萬,”
侯君集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沒有喜悅,也沒有驚訝,反倒全是嘲諷,“你們信嗎?反正我是不信。”
張亮也有些遲疑,“翼國公當不會謊報戰績吧?”
侯君集冷哼一聲,“寒冬臘月,還是在塞外,武懷玉說他帶著幽州兩三萬邊軍和團練、蕃胡城傍、府兵子弟等,三天兩夜的時間,大敗頡利十幾萬人馬,還斬首五萬餘、俘虜萬餘?開什麼玩笑?就算是坊間那醉漢無賴吹噓,都不敢如此。
就算是十幾萬隻羊在塞外,這寒冬大風雪中,兩三萬人這三天時間也抓不到這麼多隻羊。”
“何況還是頡利親率的突厥大軍?
武懷玉真當我們不認識頡利?真當我們沒見過頡利的突厥輕騎?如果頡利如此無能,突厥兵如此不堪一擊,那我大唐這些年來,屢屢與突厥交戰卻如此艱難,甚至數次大敗,那我們豈不是太無用?
就他武懷玉了得?”
“其實我也能理解武懷玉,之前憑隱仙傳下的藥石、丹青之術,加上仙人弟子名頭,得聖人賞識,平步青雲,幸進宰相,可終究年輕,行事不夠穩重,犯了不少錯,聖人也是念在他是隱仙弟子,仍沒怪罪,反而讓他去幽州都督,
可這落差還是有的,年輕人嘛,一時有些不能接受,想要早點立大功回朝堂也是能理解的,但是,好歹腳踏實地做點真正的政績,而不是故意製造邊釁,然後又如此虛報戰績,這事難道就查不出底細來?他就不想想後果?”
侯君集連珠炮似的攻擊武懷玉,反正一口咬定,武懷玉這捷報完全就是謊報,根本不可能。
而坐在首位的左仆射房玄齡倒是很沉穩。
這戰報確實驚人,三天兩夜陣斬五萬、殲敵萬餘,幾乎是把頡利儘半人馬給殲滅,而且這還是野戰,還是頡利進攻。
不過房玄齡並不僅僅是個文臣,他當年主動投秦王,跟隨秦王軍中奔走讚畫,對於軍事也是很熟的,初看確實難以相信,但他也了解武懷玉,他並不是侯君集所說的那種輕佻之人。
再者,野狐嶺這戰的戰果,其實在房玄齡看來並非不可能,要知道虎牢關之戰,他也是親自經曆過,當今天子以五千精騎破竇建德十萬大軍,
跟隨秦王身邊,打過的驚人戰役太多太多了。
野狐嶺之戰,要是陛下打的,一點不稀奇,可年輕的武懷玉打的,就讓人驚奇。
中書令溫彥博沒說話,似陷入沉思之中。
這位在武德八年,以中書侍郎出任張瑾行軍長史,結果在太穀七萬唐軍全軍覆沒,溫彥博也成了俘虜,還被一路帶到塞外,放了一年羊才回來。
太穀之戰,頡利當時就是十餘萬人馬,張瑾七萬人馬,雙方血戰十日,結果還是全軍覆沒。
身為中書令,溫彥博知道武懷玉幽州的軍力,為明年北伐提前準備,幽州比平時多了不少兵,尤其是皇帝特旨,給調配三千輕騎、兩千陌刀手、一千重騎兵,另外邊軍也整備了兩萬,還有內附蕃騎等。
但武懷玉戰報上也說總共調集三萬餘幽州軍團,這數量不及太穀會戰唐軍一半,對手同樣是頡利,數量還更多,武懷玉是怎麼打贏的,還贏的如此驚人。
幽州軍傷亡僅三千餘,卻斬陣五萬、俘虜萬餘。
“魏相公,你向來公允,你來說幾句?”
侯君集向侍中魏征道,在政事堂諸相公中,侯君集屬於資曆較低的,但他是天子心腹,是皇帝兒時起的夥伴,太原起兵起一直身邊跟隨,玄武門更立首功。
但畢竟玄武門事變前也隻是個全椒縣子,一個彆將罷了。
魏征是少數比較讚賞侯君集的宰相。
如今執掌門下省的魏征,剛才看著那戰報,其實也頗多疑惑之處,但他早不是前幾年的魏征,對武懷玉的認知也不是幾年前了。
“這份戰果還是比較簡略的,並沒有太多詳細戰事經過,可以我對翼國公的了解,他不是虛報戰績的人,侯相剛才也說了,這戰果後續都是要核查的,如果有假一查便知,瞞不住,翼國公不可能犯這種錯誤。”
侯君集見魏征也偏向武懷玉,心道自己怎麼忘記魏征兒子訂婚了武懷玉妹子,他們是親家,相互維護也是正常。
“魏公,這戰報太不真實。”
“真不真實,等後續詳情。”
“戴相?”
身為禦史大夫的侯君集,馬上不甘心的又去問戴胄,戴胄是杜如晦死後,得其再三向皇帝舉薦其接任吏部,現如今吏部尚書兼檢校民部尚書參預朝政,也是深得皇帝信任之人,更是武懷玉辭相外出後,如今執掌財政大權的人。
“我跟魏侍中態度一樣,武少保不至於謊報軍功,等後續詳細報告吧。”他嗬嗬笑了兩聲,“其實我也非常想知道這仗是怎麼打贏的。”
殿中監參預朝政的張亮也是跟著嗬嗬笑了兩聲,“確實讓人好奇呢,”
“右仆射?”
張亮望向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秦瓊,結果秦瓊卻在打瞌睡,似乎根本不知道大家在議論他的義子。
侯君集見狀,“聖人讓右仆射三兩日一至中書門下平章事,可現在右仆射十天半月才難得來一次政事堂,每次來了不是打瞌睡就是毫無言語,這也太有負聖人所期望了,”
他公然表示對秦瓊屍位素餐的不滿。
啥也不乾,卻還能占著右仆射之位,還能三兩日一至中書門下平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