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啊!”一箭破空襲來,站在愛馬屍體旁揮舞著馬槊的獨孤彥雲,被射中麵目,一名北山奚胡曳落河神箭手在暗處冷笑。獨孤彥雲呼痛慘叫,又是一箭射來,射中他的肩胛。這位安東副都護的身邊,遍是戰死的忠勇親兵,他們血戰力竭而亡。獨孤彥雲晃了晃身體,一手提著馬槊,一手仍扶住將旗。大旗染血,風已經吹不動了。身中數箭,還插著半支斷矛的獨孤彥雲,也已經撐不住了,“不退!”他吐著血,仍在倔強的高呼,這刻,他應當已經後悔了。一陣呐喊聲中,數名奚胡勇士曳落河端矛衝了上來,獨孤彥雲提起越來越沉重的馬槊,將幾支刺來長矛蕩開,可還是被幾支長矛刺中。戰甲也早已經殘破。鮮血染紅。“殺···胡···”獨孤彥雲終於倒下了,一名奚酋衝上來,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級,撿起首級高高舉起,衝著四周大喊。無數北山奚胡一起歡呼呐喊,他們贏了。大石溝內,早成人間煉獄,狹窄的山穀中,唐軍被圍住後,無處可逃,雖奮勇拚殺,但失去陣型,沒有重新集結的空間,還被數倍的奚胡居高臨下的攻擊。最要命的是,北山奚胡裡居然還有一支突厥精銳。沒能人殺出去,麵對重重包圍截殺,他們隻能血戰到底,最終血染山穀。一些檀州軍將,本來想要拚死為獨孤彥雲殺出一條血路,把威武軍、鎮遠軍的軍旗,還有這位副都護一起送走。可惜,他們沒能成功。獨孤彥雲也戰死在穀中,首級都被砍下,軍旗也被奪走。“所有俘虜,一個不留,全部斬首,”“把這些該死的唐軍的首級,在這山穀裡築一座京觀,”北山奚胡們歡呼嘯叫,不論男女老少,都提著刀在山穀中割首。割下首級,剝下鎧甲,撿走長矛橫刀弓箭盾牌,連戰場上的箭頭他們都沒放過,時間倉促,京觀也隻是人頭堆起來的山,並沒有和泥封壘,割掉頭顱的屍體也被直接遺棄戰場,屍橫遍野,首堆如山。死馬和傷馬,也都被就地屠宰分割,馬皮和馬肉取下,剩下馬骨和內臟遺棄一地,鮮血引來烏鴉成群結隊的盤旋天空,北山奚胡們唱著歌哼著曲,滿身鮮血的滿載而歸,他們把自己戰死的族人,按照部落傳統,給他們擦拭乾淨後,用馬皮裹起來,然後放到樹上。三年後,他們會來收取骸骨,火焚之後掩埋地下。北山奚胡們很淡然的看待死亡。父母死,子孫不哭,子孫死,父母也隻哭一次。他們的喪禮,反而會比較隆重喜慶,在焚骨埋灰的時候,往往還會舉行慶祝活動。沒有墓碑,也沒有陪葬,一具具的北山奚胡的屍體,用馬皮、牛皮等包裹著,架到了一棵棵樹乾上,三年後,他們會再來收斂。一天後。武懷玉率部趕到,遠遠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甚至很遠便看到了山穀上盤旋的無數烏鴉。當偵騎回報穀中慘狀,所有人都沉默了。那些世家子參軍、詩人參軍們,更是驚的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相信五千餘唐軍和子弟、協從,就這樣全軍覆沒於此無名山穀。武懷玉帶著沉重的心情步入山穀,山穀有如地獄十八層,血腥彌漫,屍橫遍野,五千餘顆唐軍首級,胡亂的堆起了一座人頭山。烏鴉在享受盛宴的狂歡,還有豺狼野獸也在心情享受。狹窄的山穀裡,血流成河,一些地方甚至積成了血池,粘稠的血漿那麼觸目驚心,“威武軍沒了,“鎮遠軍沒了,”“副都護檀州刺史獨孤彥雲沒了,”獨孤彥雲死了,首級也被砍下,但他的無頭屍還立在那,北山奚胡砍下了他那五花馬坐騎的馬頭,安在了他屍體上,旁邊還特意在他背上插了塊木牌,寫上了他的身份,他身上的鎧甲衣物也被剝走,毫無尊敬,沒留半點體麵。這一幕幕,震驚了所有人。武懷玉看著那個人身馬頭背插木牌的獨孤彥雲,這位玄武門九將之一,這位關隴集團的勳貴,還是天子的親家翁,堂堂安東副都護、檀州刺史兼威武軍使,北口長城分彆不過數天,已經落的如此下場,殘破的屍身,沒了頭顱,身體還被烏鴉、野狼、老鼠等撕咬,“為袍澤們收斂屍體,”“伐樹為柴,統統火化,骨灰帶回。”這些屍首分離的戰死將士,甚至都無法準確分辯身份,也沒條件都帶回去,隻能就地火化,威武軍和鎮遠軍失去了主將、失去了軍旗,也失去了精銳的士兵,雖然在檀州還有些留守的,可武懷玉在給獨孤彥雲取下馬頭拔下木牌後,卻無情的下令,取消威武、鎮遠兩軍藩號。檀州餘部,由軍降為鎮,並改名字。所有將士們沉默而又憤怒。野狐嶺之戰,他們三萬打十幾萬,都沒這麼大傷亡,俘斬六萬,也僅戰死三千餘,而獨孤彥雲一下子就葬送了三千精銳檀州軍和兩千餘城傍蕃胡和子弟。許多將領咬牙切齒要請戰。“收拾好這裡,我們先後撤,”武懷玉冷冷的道。不能以怒興兵,否則更容易中計。已經損失這麼大,他比誰都想報仇,但不能急。獨孤彥雲死的不冤,甚至活該,但他是唐軍大將,是安東副都護,是檀州刺史,是右武侯大將軍,是曆陽郡公,是天子親家翁,是玄武門九將,這樣的人物,來幽州還沒一個月時間,說沒就沒了,還搭上五千唐軍陪葬,這個事情傳回長安,還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震動,他武懷玉肯定也是難逃其咎。但現在武懷玉顧不得那些,先得把這仗打完,必須打完,還得打好。雖說就算把北山奚胡全屠光,這次北征,也是失敗的,徹底的失敗,但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多派出偵騎,尋找那些北山奚的位置。”“派人通知蘇烈、高威,還有李突地稽、武浮榆他們,讓他們迅速向我們靠攏,”“再去灤河通報程副都護和衛長史,告訴這邊的情況,讓他們多加提防,頡利已經不僅是暗裡插手,他還派了部份突厥精銳過來了,”武懷玉很憤怒。所有的唐軍將士都很憤怒。憤怒需要平息。必須得讓北山奚胡付出代價,雖然武懷玉極力克製自己,但唐軍的這股情緒得抒發,哀兵必勝。在花了三天時間在大石溝收斂將士們屍體,伐樹焚化後,還修了個忠烈祠,立了個忠烈碑。憤怒的唐軍將士們,把奚胡包在馬皮牛皮裡,架在樹上的北山奚胡族人屍體,全給扔了下來,他們發泄般的將這數千具屍體,取土和泥,與屍體一起築起了京觀,一層奚胡一層土,一層層的壘積,最後壘成了一座金字塔模樣。這幾天,唐軍上下都在憋著火。怒氣值不斷的積聚著,蘇烈高威他們從白河流域過來了,李突地稽、武浮榆也率靺鞨兵從東麵趕來彙合。合兵一萬兩千人。在損失了五千人馬後,西路軍確實傷了元氣,但戰鬥意誌反而更高了。“請讓末將率兵掃蕩北山奚胡。”蘇烈請戰。潮河西岸,豐寧。這裡是上次武懷玉第一次向奚王要下湯河一帶,以潮河西岸為界後,準備新設的一縣,以及邊市之一。隻是一切還沒來的及實行。此時北山奚胡撤去,唐軍從上遊撤回,便暫駐在這個距離北口二百餘裡的地方,依山臨河,唐軍正在修建城堡,修的是永久性的城池堡壘。源源不斷的物資,正由範陽盧氏等諸大族豪強家的商隊運來,有負責材料運輸的,有負責承包城牆的,也有負責蓋房子的,戰爭似乎按下了暫停鍵,唐軍忙起了建城築堡,不僅是豐寧縣城,沿著潮河、湯河、黑河幾條主要的河穀,同時在修許多城堡,“不必去追擊北山奚山主力,也不用去尋找他們,”武懷玉看著豐寧城工地,各家分包承建,建的很快,甚至如盧氏都已經在豐寧城外附近開始圈量田地,安排牛馬、奴隸,在莊頭管事們的帶領下,正在開始春耕墾荒了。河邊,甚至有諸多商家形成的一個豐寧邊市,各種物資商貨,這裡交易挺火。“先把這邊肅清。”也不是所有北山奚胡都跑了,許多奚胡其實還分散隱藏在一些小的河穀深山裡,想著等唐軍離開後再出來,他們跑的主要是青壯,以及一些生活在幾大河穀流域的部落,這樣也是利於與唐軍作戰,要引唐軍追擊,他們好埋伏,或是遊擊。也確實成功了,乾掉了獨孤彥雲和五千唐軍。可現在武懷玉並不想跟他們玩這種遊戲,他要派兵先把幾大河穀占據,屯兵築城,然後分割各區域,再逐一掃蕩,北山奚主力若是回來,那就以逸待勞,不回來,就先把這邊肅清乾淨,等建立穩固的堡壘據點,儲備好糧草等,再繼續深入,或是讓奚契丹突厥他們將他們趕過來。這仗本來就是計劃這樣打的,可惜獨孤彥雲非要冒進,結果把自己送了,還搭了五千多士兵。“大都督,我請求對反抗的北山奚部,嚴厲鎮壓,不服反叛者全都屠光。如果是先戰後降,就十抽五殺。如果未戰便降,也要十抽一殺。”蘇烈殺氣凜凜,滿眼血紅。敢負隅頑抗,直接統統屠滅,如果開戰後再投降,十個裡抽五個出來殺掉,要是戰敗後投降,也一樣人都屠光。就算未戰就投降,也得十一抽殺。排隊抽簽,抽到誰誰死,不論老少男女,最公平,也最可怕。這不符合武懷玉出征前的安排,但他最終還是對蘇烈點頭了,“掃蕩時一定要小心謹慎,不可輕敵。”雖說武懷玉現在已經在各處都遍布偵騎,甚至還在修不少兵站堡壘和烽火台,蘇烈也是穩重之人,不可能再犯獨孤彥雲的錯,可他還是再次提醒。“請大都督放心,”蘇烈走前,忍不住問武懷玉,“獨孤彥雲全軍覆沒,長安天子知道後,會不會降罪大都督?”“那也沒辦法。”武懷玉道。“我會上書向天子說明稟明此次事情經過的,這事根本與大都督無關,都是獨孤彥雲犯蠢。”“做好我們自己的事吧,至於其它的,就交由聖人處置。”武懷玉這些天心情很糟糕,不是怕獲罪責罰,而是本來不應當有這損失的,五千多人啊,明明這次征討北山奚,那是開疆拓土,甚至還能大獲紅利的一戰,結果搞成了這個樣子,真他娘的想把獨孤彥雲拉出來挫骨揚灰。一將無能,害死三軍。打仗真的是容不得半點疏忽,再好的計劃部署,可遇到獨孤彥雲這種將領,神仙也難救啊。豬隊友。可自己其實又何嘗不是心存僥幸,否則那天早上知曉獨孤彥雲擅自率兵出擊,他就應當親自去追,他要是追到獨孤彥雲軍中,獨孤彥雲還敢抗命?他自己也沒想到獨孤彥雲帶著五千多人追北山奚,能給追的全軍覆沒。“二郎,要不我們聯合契丹、突厥,乾脆把奚部給滅了算了,也算將功贖罪,這些奚胡,也是咎由自取。”蘇烈咬牙提議。“沒必要,咱們征討北山奚,其實說實話,已經是點霸道了,可度者和奚五部也是迫於大唐威勢,兼之他們也是剛戰敗實力大損,再加上北山奚胡不服從可度者的命令,這才有奚部配合我們征北山奚胡。可要是我們現在要把奚五部一起乾掉,可度者和五部都會拚命,他們還會跟北山奚聯合起來,甚至這樣做也有可能逼的契丹離心離德,甚至跟奚部聯合對抗我大唐,有可能逼的他們再次倒向頡利,這是得不償失的。而且征討奚部,我們拿什麼理由?他們可是已經內附我大唐,還是大唐新設的饒樂都督府,人家可度者還是賜國姓的都督。”“這事啊,還是我們自己不小心,遷怒不了彆人。”蘇烈想了想,“不伐奚部也可以,但必須得加一條,北山奚胡就算逃入奚五部境內,可度者和五部也必須將他們交給大唐,不許再收容。契丹、突厥也是一樣,一個北山奚胡都不得容留,血債必須血償,這些北山奚胡必須斬草除根,斬儘殺絕!”先前大家達成的協議,是北山奚胡若是願意遷走,那大唐是允許並不會追擊的,留下的入唐籍,北遷的仍歸奚族統,但現在發生了大石溝之戰,這條必須做廢,他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都得給斬儘殺絕。“雖遠必誅!”蘇烈握緊拳頭。武懷玉點頭,“雖遠必誅!”(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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