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手裡拿著那窩頭,實在吃不下,心裡想著這或許就是吃糠咽菜吧,再細嚼慢咽也是難以下咽,又吃一點點,最後還是悄悄放到了桌上,
他端起破口的黑陶碗,喝起紅薯小米稀飯粥,雖然粥很少,倒是有股甜味。
鄭老漢的小兒子手疾眼快,拿走了那大半個窩頭,還瓣開,分了塊給妹妹。
老漢有些尷尬的訓斥了兒子兩句,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十歲的孩子活乾不了啥,吃啥卻啥不剩,”
老漢小兒子一邊大口嚼著窩頭邊往外走,還嘟啷道,“窩頭一人一個,那窩頭本就是我的。”
“餓死鬼抬胎,趕緊把牛去飲飲,拴大樹蔭下去,彆曬著了。”
“知道了。”
飯後,也沒有茶水。
李世民坐在草棚門口,聽著鄭老漢一句句說著生活的不易,心裡觸動挺大,坐在太極宮中,這兩年皇帝感受著四方來朝,百官稱賀,不免有些得意起來,
哪有百姓吃不飽肚子的盛世,又哪有百姓衣不蔽體的盛世,更沒有百姓不願做良民寧做佃戶的盛世。
少年太子受衝擊更大。
承乾在旁邊聽著,心裡計算,鄭家種三畝麻,一畝才產十五斤,一斤麻能織五尺布,五丈布才一端,比四丈一匹絹還要多一丈。
承乾覺得不夠,“我記得朝廷官奴婢、罪犯的口糧,丁口日給二升,中口一升五,小口六合,而放免過一次的蕃戶如果承役長上,丁口日給三升五,中男三升呢。”
老漢說他們家現在每天煮半鬥米,再搭上紅薯土豆、蔬菜,基本溫飽了。
這是家裡頭等大事。
太子的數學還可以,他覺得老漢家才種了三十畝稻田,畝產兩石,也不過六十石稻,交掉三十多石,那就餘不到三十石。
老漢笑笑,“夠了。”
他家佃租的地裡稻子快收了,他問武懷玉他們糧鋪能不能提前收。
太子忍不住從身上拿出個錦袋,取出三枚足一兩的金開元通寶錢,“鄭伯,這個就當是這頓飯錢。”
老鄭想賣十石稻,三十錢一石也行,但希望能提前支錢。
“老伯,實不相瞞,其實我們不是長安糧鋪的夥計。”
這個租押交上去後,才能租到地,這筆錢退租時才會退還,而且是沒有利息的。
上莊錢,也就是押租,地主為防佃戶到時交不上租,所以佃地得先交押金,這跟後世租房押一付三一樣。
“那你家這三十畝糧,交完租夠自己吃嗎?”太子問。
在缺少油水副食的年代,又是以體力為主的百姓,這點糧是不夠吃的,但老漢卻說溫飽,那是因為每天還要搭上許多紅薯土豆蔬菜,一半一半的搭,甚至如這窩頭裡還摻了玉米葉玉米棒子和糠麩。
怔怔發呆許久,似乎轉不過彎來,沒接受了的這麼大的消息。
為了能夠繼續租那三十六畝地,甚至想再租些地,老鄭最近也是覺都沒睡好,天天下地看著稻田,一邊還想著怎麼籌些現錢出來,做好續租準備。
至於說家中穿衣吃鹽,買些針線日用等等,就得靠家裡的那六畝桑麻,種桑養蠶紡絲織布。
懷玉在旁邊糾正太子,“二十幾石糧可不會全留做口糧,還要賣掉一些的,”
唐給官奴婢衣服供給春衣每年發一次,冬衣每兩年發一次,丁奴春衣有頭巾、布衫褲等。
老漢說自家這稻田,精耕細作,浸滿了一家人的辛勤汗水,一畝地能有兩石收成,今年大約能收六十石。
老漢有些為難的提了個請求,
“這兩年有武相公獻的海東祥瑞莊稼,咱們莊戶人家也算是沾了大光,這紅薯土豆子不挑地產量還高,山坡地頭都能種,搭著糧吃,起碼不用饑荒。”
那鄭家一年六畝桑麻所產,穿衣得兩匹布,也就能賣兩匹鬥布、一匹半絹而已。
“還沒算種子呢,稻地每畝用種四升,”
上下兩村三百多戶一千餘口呢,真正能在這莊子上種到地的並不多,得是那種信用口碑都很好,又勤勞肯乾還強壯的人才租的到地,一般人是租不到地的,沒有地的人就隻能在地主家熬長工,或是各處打零工,又或者乾脆到終南山裡去燒炭、伐木、扛樹等,日子更苦,更不穩定。
鄭老漢看著那三枚黃燦燦的錢,眼睛瞪的大大的,這錢長的跟銅錢一樣,但更大些,更亮,更好看。
絹賣錢,布做衣。
半鬥米就是六斤,九個人一天六斤米,還是糙米,一人平均十兩左右,懷玉心裡換算了下,唐代十兩也就折後世七市兩多點。
往年慣例,田租是夏糧五五分成交租,這兩石就要交一石給地主,自己能剩下三十石不到,因為除了租子外,還有些額外的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