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城北,
有一座紅色的山矗立在高昌盆地綠洲中部,東西連綿二百多裡,
任誰初見此山,都得為之震撼驚歎,特彆是在夏季,裸露的表層在太陽燒烤下溫度能達七八十度,熱浪翻滾,成為一座火焰山。
“此山就是山海經中所說炎火之山?”
“嗯,正是此山,當地人也稱為赤石山,火焰山。”
由於雨水衝涮、風化等原因,火焰山還成為一座大型單麵山,北側平緩,南部陡峭,就好似突然有一座巨大的城牆矗立在高昌城北部。
而山體坡麵上的千溝萬壑,更是狀若道道熊熊燃燒的火焰。
“這是西域最熱的地方,幾乎終年無雨,夏天沙窩裡可以直接烤熟雞蛋。”
高昌盆地,是一個典型的地塹盆地,這裡甚至是中國海拔最低的地方,也是夏季最熱的地方,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怎麼也無法跟天山北的伊麗、碎葉河穀相比的地方,卻是天山東部最繁華熱鬨的地方,
這不僅僅利益於絲綢之路的帶動,也還因為這裡雖熱雖旱,可卻也有肥沃的綠洲,盆地邊緣群山環抱,山頂終年積雪,這些冰雪融水養育了肥沃的綠洲。
而早在很久以前,這裡的人就利用坎兒井引用豐富的地下水資源,因此高昌有很發達的農牧業。
“其實高昌百姓這些年也挺辛苦的,”曲雍陪著武懷玉再回高昌,說了些實話,
高昌國小民寡,雖有豐富地下水和坎兒井引水渠,但畢竟綠洲有限,土地其實大多在那些貴族豪強手中,百姓田地很少,大多隻能是佃種彆人的田地。
而這些年西域動蕩,戰爭頻繁,
高昌也不得不維持一支規模不小的軍隊,甚至還得雇傭突厥、粟特等胡兵,養兵既很費錢糧,也還需要大量的戰馬、挽馬等,
高昌國因此要求高昌百姓,每戶都要為國家養一匹馬,養馬的負擔其實不小,加上越來越高的稅賦和加派,以及貴族豪強與寺院的田地兼並等,都讓高昌百姓負擔很重,
高昌的田地價格並不算高,一般每畝也就五六文銀錢,折大唐開元通寶也就一百五六十文一畝。
高昌的稅賦,和以前中原差不多,最大頭是人頭稅,也就是丁稅,丁稅有丁輸、丁束、丁木薪等,不僅要按人丁征收糧食,還要征收薪炭,以及絲布等。
除了稅,還有役,役有道役和俗役,道役是給寺廟做役,俗役自然是給官府做役,高昌國是絲路必經之地,故而還有羇人伇、商人役等,
此外,高昌也還計田輸銀錢,根據土地不同等級,征收不同的銀錢,這土地稅也不輕,且近些年一直在加,這也導致了田地兼並的加劇,以及大量百姓逃戶脫籍,托庇於豪強。
各種名目征收,什麼上斂之麥,什麼雜調附加,又有租酒等。
各種稅賦越收越多,還有各種勞役兵役,還得為朝廷養馬,普通高昌百姓苦不堪言,要不是地處絲路節點上,大家還能做工賺錢,哪裡能撐的住。
高昌有棉花種植和紡織棉布產業,也有葡萄和釀酒產業,以及鐵礦和冶煉產業,加上他們的農業、畜牧業,高昌也是出名馬的,
再加上貿易等,
表麵上維持了高昌的興盛,但中下層的百姓卻過的很苦,都被掏空了。
高昌國是以漢人為主的西域綠洲城邦國家,以往中原每次內亂時,西北都會有很多百姓來高昌這個漢人政權避亂,河西、隴右甚至是朔方、關中都有人來。
來的都是想求一份安穩,
可高昌卻帶著他們越過越累。
許多人都慢慢的淪為了無產者,成為了部曲、佃戶,甚至是奴婢。
“高昌百姓這些年過的難,其實跟中原有很大關係,”曲雍實話實說,
“哦,說來聽聽。”
曲雍便舉例,比如說高昌以前種白疊花,紡織白疊布,這個產業在高昌以前很紅火,他們生產的白疊布通過絲路流通,遠銷波斯、拂林以及中原內地,賣的還很好,其細白疊布比絲綢都賣的貴。
就這個產業,養活了多少高昌人,甚至讓多少高昌人收入豐厚。
可後來中原也種植白疊花了,也紡棉布。
“你們叫棉花,紡的布叫棉布,”曲雍感歎,以前高昌的棉花種植紡織產業,始終是定位於高端奢侈產業,精品小眾,因此產能也是有限的。
但中原搞棉花種植,在武懷玉的帶領下,一年種的比一年多,很快其種植麵積就遠超高昌,甚至不知道甩開高昌多少倍,
而武家帶頭的棉紡技術,更是超了高昌無數倍,產能、效率都遠超高昌。
於是乎,大唐的棉紡產業物美價廉,迅速的衝擊著高昌落後的傳統棉紡業,就跟當初武家改進了白糖工藝後,把以前天竺商人壟斷的高端白糖市場衝翻一樣,
高昌的這個棉坊產業一下子就崩了。
他們的白疊布賣不出去了,中原內地的棉布反而沿著絲路賣到高昌來,更好更便宜,而且貨也充足,要多少有多少,各種新產品讓人眼花繚亂。
多少白疊布紡織作坊倒閉,多少相關產業的高昌百姓失業,高昌人損失了多少錢。
“後來焉耆要開樓蘭古道,也對高昌影響巨大,絲路新開一條路,路程更近,一下子就分流了許多商貨,嚴重影響了高昌的貿易和稅收,”
高昌跟大唐翻臉,這也是很大原因。
高昌各個方麵都受到很大衝擊,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而高昌王又錯誤的選擇了對抗大唐,於是既要對突厥進貢,還要自己招兵買馬,當然會把負擔轉嫁給百姓。
武懷玉聽了隻是嗬嗬一笑,
這固然部分屬實,
但又如何。
“如今高昌國歸附大唐,高昌的漢家兒女以及高昌的胡兒,也都回歸中華,以後這裡不再是高昌國,而是大唐西州,西州五縣,完全推行大唐的製度。
各種苛捐雜稅不會有,各種沉重的役也不會有,
以後這裡跟中原內地一樣,都實行兩稅法,稅製簡單,而且負擔輕,大家都能安居樂業。”
貞觀十四年,
閏六月初九,
武懷玉抵達高昌城,
炎風下的高昌很平靜,城外是包圍的跟鐵桶似的唐軍,城裡是老實且帶著幾分彷徨不安的高昌軍民。
他們被堵在城中,
如今武懷玉終於來了,他們的世子也跟回來了,世子還活著,情況還好。
城外一眾唐將前來迎接拜見。
武懷玉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
被他奪去軍職的郭孝恪低著頭,看不到表情。
而暫代兵權的社爾看到跟著來的麹智盛,則是表情複雜。
那塊肥肉,他們終究是沒能吞下去。
“契苾何力將軍呢?”
武懷玉沒有發現這位右龍武大將軍的身影。
社爾聞言,上前幾步,有些無奈的回答,“契苾將軍三日前執意率部去取可汗浮圖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