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陽坊。
太尉府,
裴行儉登門拜訪,就提了兩瓶高昌葡萄酒。
“我知道咱長安現在葡萄酒大多是老師家產的,不過我這兩瓶酒是我當年在高昌做長史時自釀的,已珍藏十年了。”
武懷玉笑著把裴行儉迎進客廳,
兩人關係不是一般的熟,都拜秦瓊為義父,說來是義兄弟。但後來裴行儉又拜武懷玉為師,跟著他讀了好幾年書。再後來,又成了兒女親家。
不過在武懷玉麵前,裴行儉始終都是以學生自居。
“那就嘗嘗你這十年自釀葡萄酒,”懷玉笑著提議開一瓶,邊喝邊下棋。
以前,高昌葡萄酒還是個稀罕貨,隨著粟特商人從絲綢之路販到長安,十分稀少又昂貴,
但後來武懷玉在京畿地區開始種植高昌馬奶葡萄,自釀葡萄酒。開始嘛,還打著高昌葡萄酒的名頭,但到現在,武家的葡萄酒已經直接叫紅酒,或是武公葡萄紅酒,品牌和口碑都遠超高昌葡萄酒,
市場份額就更不用說了。
因為釀造工藝的改進,品質口感也更好。
就跟高昌曾經的白疊布一樣,賣的比絲綢還貴,但如今隨著武家大規模種植棉花,以及棉紡加工技術的全麵革新,使的棉花、棉紗、棉布的價格都是直接跳水,高昌白疊布,也完全被武氏棉布給乾趴下了,現在西域那邊大量種的棉花,也基本上最後都被武家紡織場收購了。
武家在高昌那邊反過來又搞了幾個場子,打出高昌白疊布、高昌葡萄酒幾個老牌子,做小精品,反倒是搞的又很紅火。
裴行儉離開西域都快十年了,
不過那邊也還有不少舊部,對這些情況也是很了解的,他是打心底佩服武家的經營。
武家富可敵國,但他們不是靠搶靠關係,
他們經營的白糖、茶葉、棉布、白酒紅酒,甚至香料、造船等,都是在技術上革新,經營的模式上也更先進,適當的合夥、分銷等模式,使的武家經營的這些產業,實力迅猛無比一騎絕塵。
就比如高昌棉花,原來叫白疊花,加工工藝落後,產能有限,織出的白疊布賣的比絲綢還貴,棉花更隻是在中原宮廷和貴族的花園裡當觀賞花。
但武懷玉推廣棉花種植,改進棉紡加工工藝近二十年來,卻使得棉花如今走入千家萬戶,尤其是在塞北、遼東地區,給那邊疆寒冷的冬季,帶來了足夠的溫暖,讓那邊駐守的將士,移民的屯田百姓,都增加了許多保障。
甚至中原內地百姓,冬天裡都能有件暖的棉襖防風禦寒。
這棉花帶給國家和百姓的好處太多了,不亞於武懷玉帶來的玉米土豆這些祥瑞莊稼。
紅酒醒好,
兩人舉杯共飲。
味道不錯,
但裴行儉自釀的手藝一般中上,這方麵他沒魏征那樣的手藝,這酒其實都還比不過武家大量釀造的紅酒,
工藝上差遠了。
不過這畢竟是自釀,比起買的那是特彆的心意。
許多人喜歡自釀酒,但其實要是沒那天賦、技術,不但釀不出好酒,甚至還容易釀出毒酒,輕則頭暈頭痛,重則還會嘔吐中毒。
這可是個技術活。
棋盤擺好,
各執黑白。
裴行儉跟當今皇帝同歲,今年也是三十三,兩人以前都在武懷玉門下讀書,還是同門師兄弟,關係也還是不錯的。
不過裴行儉下棋,風格卻跟皇帝完全不同。
皇帝下棋,比較穩,或者說是進攻的意願不強。
裴行儉則是做減法,儘量簡化棋局,什麼棄子攻殺,瘋狂兌子相當的殺伐果斷。
相反,
武懷玉的棋卻下的跟老頭子似的,明明他其實也就比裴行儉才大十歲,今年也不過四十三,
明明他的棋局已是絕對優勢大兵壓境,他卻還穩如老狗,每一步都要思考許久,仍是步步為營。
裴行儉的主動兌子,武懷玉也不做交換,順風不浪,逆風不慌。
裴行儉雖說如今在朝中為中書舍人,五花判事,這是被人敬稱為儲相的權勢正五品。
但他這個進士出身的文官,一入仕就是在十二衛裡做參軍,然後又拜在蘇定方門下學兵法,跟著蘇定方在南中姚州都督府曆練多年,再去了西域高昌,
這是位曾橫刀躍馬,在雲南對桀驁不馴叛亂蠻夷大開殺戒的儒將。
他的棋,可不是簡單的亂殺亂砍,但卻依然還是攻不破武懷玉的步步為營。
“褚遂良和張睿冊都已經馳驛赴任了。”
褚遂良去高昌,張睿冊去循州,一個在西域,一個在嶺南。
本來褚遂良是想把裴行儉踢去西域高昌的,不料最後卻是他被罷相貶去高昌了。
裴行儉看著棋局,苦笑的棄子認輸了。
“老師越來越厲害了。”
褚遂良的被貶,可以說是引發朝堂地震的,整個長安都有些被震驚,誰能想到,太宗皇帝都還沒安葬,這被稱為顧命元老的褚遂良居然就被罷相貶外。
外人看熱鬨,
還在熱議褚遂良強買屬下田地之事,好多人還在爭論薛九郎抑價買地,到底是真的自己貪扣了,還隻是給褚相背黑鍋。
坊間百姓卻少有人提及武懷玉,
一般人也想不到剛回京還在休息中的武太尉,會跟這案子有何關係。
可裴行儉是局中人,他可是清楚的知曉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知曉在他即將要被貶外的關鍵時候,老師是如何力挽狂瀾,不僅保下他,還把褚遂良給踢出局。
就跟剛才這局棋似的,
老師並沒有兌子,
“聽說長孫國舅放了話,說不出三月,就要幫褚遂良回朝。”
武懷玉聽了隻是嗬嗬一笑。
長孫無忌有資格說這個話,但不該說,他就算貴為司徒、侍中,又是國舅,但他又不是皇帝,
當今天子三十三歲,做了二十五年太子,又不是才十三歲。
他的這豪言壯語,傳到皇帝耳中,隻會越發讓皇帝對他不滿。
“大理寺經此事,要大換血。原來的大理卿也差不多到年紀,這次直接致仕回家,
你這中書舍人也做了四年了,要不借這機會挪下位置,大理寺少卿如何?”
裴行儉愣了下。
他從西域回來快十年了,做了五年長安令,又做了四年多的中書舍人,他自然也想再進一步。
正五品職事官是一個重要的門檻,
五品以上宰相任用,五品以下吏部任用,
中書舍人還屬於五品清官,一般要先任六品清官,六品清官除東宮官,一般也就那幾種,諸司員外郎、侍禦史、起居郎、太學博士、國子助教、秘書郎和著作郎。
當初裴行儉走的是另外一條路,他先是在地方府州任職,最後升為西州長史,然後遷長安縣令。
正五品的長安令這關鍵一步,也是武懷玉幫忙安排的。
但他任職五年,表現出眾,得到一致好評,這才讓他得以遷為中書舍人這個號稱儲相的要職。
“我資曆淺薄,”裴行儉歎了一聲。
“陛下很看重你,不必妄自菲薄。”武懷玉收拾殘局,重開一局。
朝廷官員遷轉都是有一套很嚴格的規矩的,
比如說要遷入五品清官,就先得任六品清官。
再比如,從六品上的員外郎,隻有極少數能直接升遷為五品的郎中,大部份是後行員外郎轉前行員外郎,有少部份遷出為中書舍人或給事中、諫議大夫等。
從五品的郎中,大多也是先後行郎中遷前行郎中,或是遷出同為五品的中書舍人、給事中等,
少部份能夠升為寺監的四品官。
而中書舍人這樣的要職,能直接升中書侍郎的那是極少,大多要在五品裡熬資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