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天城，羅尼斯的苦修室。
與教會的奢靡成風不同，雖然【聖天大教堂】建設的壯美絕倫，但羅尼斯的住所卻十分簡陋普通。
對於羅尼斯這種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來說，物質享受如糟糠一般，毫無吸引力。
他會縱容手下的神官們享受，隻是因為足夠的利益和足夠寬鬆的環境，可以讓那些混賬對自己死心塌地。
守護在羅尼斯苦修室前的兩位【審判僧侶】，就連呼吸都要儘量壓低聲音。
前段時間，羅尼斯教宗的心情不好。
這是十分罕見的情況。
在兩位【審判僧侶】的記憶中，羅尼斯教宗一直都是穩重、慈悲、謙虛的形象。
他們從未見過羅尼斯教宗遷怒，也從未見過他因為什麼事情慌亂。
哪怕是當年，羅蘭德陛下戰敗，埃拉西亞東北處被地獄咬下一大塊，
羅尼斯教宗也是淡然地調兵遣將，並順利地擋下滅國危機。
可這兩天，他們明顯感受到，羅尼斯教宗的情緒陰鬱了許多。
半神之怒，哪怕並未形於色，隻是周圍的氣場發生變化，都足以讓兵種心驚膽戰。
如果說之前的羅尼斯，是一把藏在劍鞘裡的劍，現在的羅尼斯，就是鋒芒畢露的利刃。
光是他劃過彆人的眼神，都足以讓人感受到內心的戰栗。
細細想來，羅尼斯教宗的情緒不是一次性忽然變差的。
一切的開始，是姆拉克爵士叛變並向地獄發起衝鋒，最終陣亡後。
教會向整個埃拉西亞通告了姆拉克爵士的叛變。
可是，聖光皇家學院的學生，卻因此舉行了盛大的遊行。
許許多多崇拜著姆拉克爵士的學生，高聲呼喊著“姆拉克老師不會反叛，請求查明老師死因”，在聖天城中遊行。
那些學生中，甚至有不少是聖天教會的信徒，還有一些預備要成為教會高層的【僧侶英雄種子】開啟了英雄之路但是尚未走完的兵種）。
最後，學生們的遊行很快就在教會的勸阻下不了了之。
但從那天起，羅尼斯教宗就時不時皺著眉頭。
他處罰了一些貪汙受賄無比嚴重的主教，並偶爾召見因為涉嫌和地獄勾結而被關押起來的因海姆大主教。
每次因海姆大主教離開之後，羅尼斯教宗總要在房間裡待上很長時間。
一直到【朝聖者】的進階兵種【祈並者】，在宗教裁判所的死囚牢籠中誕生，羅尼斯教宗的心情才好些。
第二次變化，
是索薩獻祭自己，整個東征城和姆拉克領從埃拉西亞分裂，海神教會開始在埃拉西亞傳教。
從那天起，兩位守衛，就再也沒有在羅尼斯教宗的臉上看到過笑容。
從前，羅尼斯教宗回到苦修室的時候，總會親切地對他們說：
“主的福音和榮光，始終庇護著我們，向主祈禱，孩子們。”
但那天後，教宗的問候語就變成了：“主始終庇護我們，向主祈禱。”
第三次變化，
是羅尼斯教宗離開聖天城，去巡回傳教，卻在數天後重傷歸來。
那是他們第一次，整整一周沒有見到羅尼斯教宗進行禮拜和祈禱。
之後，羅尼斯教宗修養了很長時間。
但他召集因海姆的次數，不減反增。
到了後來，不光是因海姆，連駐守西境的羅蘭德艾恩法斯特陛下，都時不時被羅尼斯教宗召見。
兩位【審判僧侶】印象最深的，就是總伴隨在羅蘭德身邊的那位騎士英雄羅德·哈特。
羅德·哈特璀璨的金發和謙虛的笑容，令他們過目難忘。
從那天起，聖天大教堂的祈並者越來越多。
而宗教裁判所的牢房裡，已經空了，新增的許多【祈並者】，都是從西境送來的。
第四次變化，也是最嚴重的一次。
那是在羅尼斯教宗受傷大概一周後。
整個王都中謠言四起，就連他們這些一直在大教堂輪流值守的【審判僧侶】，都聽到了“羅尼斯教宗”背叛埃拉西亞的流言蜚語。
儘管他們從來沒有相信過這樣的無稽之談，但羅尼斯教宗那陣子的情緒著實有些嚇人。
每天他們都能看到【宗教裁判所】的審問官和裁判官冠冕堂皇地進出【聖天大教堂】。
最近的一次變化，是羅尼斯教宗從歐弗遠征歸來。
羅尼斯教宗帶回了自己在歐弗和天使們懲戒惡魔的英姿，粉碎了惡魔企圖敗壞他名聲，製造分裂的陰謀。
這明明是一件好事，可羅尼斯教宗卻始終顯得憂心忡忡。
對他們的招呼，也變成了：“向主祈禱。”這樣簡單的四個字。
一直到最近這兩天，他們這些【審判僧侶】才明白了羅尼斯教宗心煩的原因——
海神教會，居然將歐弗大陸整片推走了！
歐弗和埃拉西亞的聖戰，徹底終結。
可聖戰終結的原因，居然不是一直為了埃拉西亞人民拚死拚活的【聖天教會】，而是那個趁機撿漏的【海神教會】！
這簡直豈有此理！
羅尼斯教宗從歐弗回來之後的第二天，他就又離開了聖天大教堂。
然後，整整兩天後才回來。
這次回來後，羅尼斯教宗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進出自己苦修室的頻率變得極高，每天都在見各種不同的人。
地方主教、宗教裁判所的成員、各大樞密主教……
可是，羅尼斯教宗，不管多少次進出苦修士，都再也沒有跟他們【審判僧侶】打過招呼。
甚至，連對他們點頭致意的動作都沒有，就好像他們不存在一樣。
並且，他們在苦修士門口執勤時，時不時就會感受到苦修士內傳來的強大威壓。
這種不同尋常，讓每個【審判僧侶】執勤的時候都無比認真，唯恐犯錯。
“又來了。”
再次感受到苦修士內的威壓，兩名【審判僧侶】用力挺直腰板，如芒在背。
就在這時，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之下，隻有胸口有個倒十字架的【宗教裁判官】火急火燎地走了過來。
【審判僧侶】立刻伸出手，製止道：
“主在上。
裁判官閣下，教宗冕下有令，不可打擾。”
【宗教裁判官】將手放在胸口，有些著急地說道：
“感謝主的保佑。
請通報教宗冕下，亞沙神選突然暴動。”
“讓他進來。”
羅尼斯平靜的聲音在苦修室中響起，兩位【審判僧侶】立刻低頭退到旁邊。
【宗教裁判官】大步走過去，慢慢推開門，進入了苦修室內。
苦修室裡，羅尼斯的桌子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書籍，大部分都是和【聖天使教會教義】有關的。
《福音書》、《神說》、《教會起源概論》、《神愛世人》、《七宗原罪論》……
而向來注重自己儀容儀表的羅尼斯，此刻卻披頭散發，顯得十分滄桑。
羅尼斯心裡十分清楚，這個【宗教裁判官】是他和羅蘭德之間的緊急聯係人。
他轉過身，問道：
“什麼事讓你這麼緊張？羅蘭德那邊出什麼問題了嗎？”
【宗教裁判官】半跪在地上，誠惶誠恐地說道：
“教宗冕下，羅蘭德陛下那邊傳來消息。
昨天，海量的亞沙神選用各種方式湧進了西境。
他們目標明確，直直奔赴西境周邊的【帳篷村】。
僅僅一天多的時間，他們就將所有【帳篷村】的亂民，都接走了。”
“什麼！
整整一百二十四萬亂民，都接走了？！
一天時間？！”
羅尼斯勃然而起，威壓四射。
他捂著胸口，用力地將自己的情緒壓下，冷靜地問道：
“昨天的事情，為什麼羅蘭德今天才通知我？！”
【宗教裁判官】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如果是平時，羅尼斯早就察覺到不對勁了，但他現在的心思已經被這個消息擾亂的太厲害，甚至無法冷靜思考。
他緊接著便問道：
“那些混亂無序，做事情莫名其妙的亞沙神選，怎麼可能突然全部組織起來共同行動？
萬事必有因！立刻去查！到底是誰組織他們的？”
“已經查到了。”
【宗教裁判官】一咬牙，低頭說道：
“指揮這些亞沙神選的，是來自龍舌港城的及時雨商會。
這個商會的成員全部都由亞沙神選構成。
是他們第一個抵達【帳篷村】，也是他們第一個從帳篷村招募村民。
及時雨商會直接隸屬於聖女阿德拉冕下的商會。
羅蘭德陛下，正是因為查到了這一點，才不敢立刻阻止。
阿德拉冕下是您的學生，他以為，這件事是您的命令，就想著再查清楚一些，然後再向您詢問。
誰能想到，就這麼一耽擱，那些亞沙神選就連夜把所有亂民都給帶走了。”
“阿德拉！”
驟然聽到這個名字，羅尼斯眉頭皺得緊緊的。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件事居然會和阿德拉有關。
“你先出去。”
“是！”
心煩意亂的羅尼斯立刻下令，等【宗教裁判官】退出門，他便迫不及待地啟動了掛在自己脖子上的天使雕像。
“老師。”
聽到阿德拉的聲音，羅尼斯心中稍定。
阿德拉是他最得意的學生，她剛剛覺醒，就被眾多聖靈寵愛和祝福著，天賦卓絕。
羅尼斯早就打定主意，等他成為真神後，就讓阿德拉繼承自己的教會。
甚至，就連教會最強力的暴力機構宗教裁判所，他都交給阿德拉掌管。
“整個聖天使教會，隻有阿德拉最不可能背叛自己。
這裡麵，肯定有什麼誤會。”
羅尼斯一邊想著，一邊問道：
“阿德拉，及時雨商會在你的掌握之中嗎？
昨天及時雨商會發動了大量亞沙神選，前往埃拉西亞西邊招募了超過百萬的亂民，你知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知道啊！是我下的命令！”
聽到天使雕像那頭阿德拉歡快的聲音，羅尼斯險些一口老血嘔出來。
孽徒！
居然真的是你壞了我的大事？！
我這氣得血管都要崩開了，你還挺得意！
他險些控製不住音量，但長久以來的城府，還是讓他沒有露出半點情緒。
“阿德拉背叛了？
不對。
我的計劃隻有羅蘭德和羅德·哈特兩人知道，全程機密，口口相傳，根本不可能泄露出去。
就算真的是計劃泄露，阿德拉背叛了我，她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大大方方的承認。”
羅尼斯按耐住情緒，不露痕跡地問道：
“阿德拉，你為什麼會突然讓你手下的亞沙神選去招募那些亂民？”
“老師，我正想跟你彙報這件事。
就在五天前，海神教會的一位美人魚傳奇，找到了凱瑟琳女王。
她向女王詢問海神教會該如何在埃拉西亞發展。
凱瑟琳女王也知道利欲熏心的海神教會，絕對不是我們聖天教會的對手。
所以，凱瑟琳女王告訴對方，我們聖天教會在埃拉西亞根基雄厚，如果上來就將目標瞄準那些城池，海神教會必然會和我們聖天教會正麵衝突，並且勝算不大。
凱瑟琳女王便讓海神教會從我們聖天教會控製力最薄弱的地方開始傳教。
由村落包圍衛城，再從衛城攻陷郡城，最後逐步進攻各大主城。
而她們選擇的第一個目標，就是羅蘭德陛下領地裡的【帳篷村】。
【帳篷村】裡的那些亂民數量眾多，並且7成以上都是無信者，剩下3成的信仰也不堅定。
超過百萬的亂民，一旦被海神教會蠱惑，並化整為零分散到埃拉西亞的各個城池，就會一口氣撕開我們聖天教會的防線。
一天過後，也就是4天前。
凱瑟琳女王就命令斯爾維亞，帶著海神教會的傳奇和一些傳教人員繞道北冰洋，從西北方的維多利亞湖登陸，去蠱惑那些【帳篷村】的亂民。
以斯爾維亞的速度，最多三天就能抵達。
我在凱瑟琳女王陛下身邊的自由度受限，麵對這種情況心急如焚。
幸好，我及時想出了辦法，讓我手下的亞沙神選出動，提前將那些亂民全部招募走了。
哼。不管陰險狡詐的海神教會想要對那些亂民用什麼陰謀詭計，隻要亂民沒了，他們就無計可施！”
陰險狡詐……
羅尼斯心裡難受，他總覺得阿德拉這四個字是在說自己，偏偏他又說不了什麼。
羅尼斯沉默了一下，問道：
“阿德拉，那你為什麼不及時把這個情況向我彙報？”
“老師？”
阿德拉奇怪地反問道：
“老師，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還是說，我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
我在這邊臥底，沒有機會的話，貿然聯係你風險極大。
您上次不是也告訴我，讓我千萬小心嗎？
而且，就算我聯係了您，老師您也沒辦法出手阻止啊。
我們教會采取任何針對【帳篷村】亂民的行動，都等於直接把我暴露了出來。
我有為了教會和神犧牲的覺悟，但我的犧牲，應當更有價值一些。
綜合考慮，我覺得我遙控亞沙神選，讓亞沙神選帶走亂民，是最正確的選擇。
難道說，我無意中犯了什麼過錯嗎？”
羅尼斯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了他自己的錯誤。
他連忙輕聲掩飾道：
“不，你做的對。
阿德拉，我的意思是，你聯係亞沙神選的舉動也不是萬無一失。
不管你做的再隱蔽，海神教會都會將亞沙神選們的行動和你聯係起來。
畢竟，他們剛剛定下計劃，亂民們就全部被帶走，這太巧了。
這種事情，你千萬不能常做，否則會大大增加你暴露的風險。”
“原來如此。”
阿德拉的聲音聽起來放鬆了許多。
“老師您放心，我和斯爾維亞的感情極好。沒有明確證據，就算是凱瑟琳女王和海神教會都不敢拿我怎麼樣。
隻是今後我打探消息會更加困難一些。
我已經做好了長期潛伏的準備，也有隨時為教會犧牲的覺悟。
一切，為了天使的榮光。”
羅尼斯心裡難受的很。
他明明氣的要死，偏偏還不能責備阿德拉。
阿德拉並不知道自己的計劃。
在缺乏足夠信息的情況下，她做出的選擇沒有任何問題，甚至可以說是大功一件。
可她采取的舉措，卻又偏偏讓自己精心策劃的計謀瞬間崩盤。
就好像從背後刺入自己心臟的匕首一樣。
羅尼斯深呼吸了兩下，硬著頭皮說道：
“很好，那邊就拜托你了，阿德拉。
如果遇到什麼棘手的問題，不要勉強，及時向我求助。
真要是處在危險之中，我也允許你及時撤離。”
“主的福音和榮光，始終庇護著我們，向主祈禱，老師。”
“啊，禱。”
結束了和阿德拉之間的通話，羅尼斯的臉色頓時陰沉了起來。
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本書，想要狠狠的砸在地上，手都舉到了半空中，最終卻沒砸下去。
“就算阿德拉不讓那些亞沙神選行動，海神教會到達帳篷村後，我的計劃也會失敗。
有海神教會在，格芬·哈特就無法屠殺那些亂民增強兵力。
我們聖天教會也無法依靠拯救者的身份，讓那些亂民對我們死心塌地，自願交出信仰。
這會是巧合嗎？
海神教會早不傳教，晚不傳教，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傳教？
凱瑟琳她就這麼剛剛好，要讓海神教會去蠱惑那些亂民？！
如果這真的是巧合的話，那就命運女神的惡作劇，是偉大的命運長河不願意讓我順心如意。
這就是亞沙在警告我，我所做的事情是錯誤的。”
羅尼斯閉上眼睛，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手緊緊捏著書本越捏越緊。
“不！我不相信！
哪有這麼巧的事。
一定是消息泄露。
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那就隻能是羅蘭德或者羅德·哈特中，有人違背了我們的聯盟。
是羅蘭德想要擺脫我的控製？還是羅德·哈特想要兩頭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