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樓的劉權生和夏晴,正躲在犄角旮旯裡竊竊私語,時不時傳出幾聲輕笑和輕歎。
而在二樓,剛剛兼任了淩源縣縣尉的曹治,正獨坐一席,不言不語,小口獨飲,在他桌上,擺放豚皮餅、燒魚各一盤,除此之外再無他物,這樣的夥食,在滿目珍饈的望北樓,顯得有些清湯寡水。
在他左手,正來回把玩著一枚極其普通的五銖錢,小小錢幣在他手上翻飛雀躍,卻遲遲不肯向他身前那支奇妙的流銀孔飛去。
曹治其實並不是郡守應知的侄子,他生於尋常百姓、長於市井街巷。
在曹治小的時候,相貌平平、資質平平、智商平平,乍一見下,便知他是那種平庸到土裡的角色。然,曹治其人雖如螻蟻卻也有鴻鵠之誌,他從小立誌匡扶天下,篤誌不倦,遂讀罷諸子名著,二十年苦讀,終於才堪大用。
而他不安於現狀、不恥於苟全的性格,更對了華興郡郡守應知的胃口,便對曹治百般嗬護,曹治每每為了百姓惹怒豪強,應知總是對外謊稱一聲“傻侄子不懂事兒”,便草草了事。
所以,嫉惡如仇、剛正不阿的曹治,得以安然無恙地活到了今天。
杯酒入喉,曹治眼神愈發淩厲,自顧自地道,“淩源縣縣尉掌分判諸司之事,以閱羽弓手、禁止奸暴為職責,劉興這條老狗的許多不法之事,都是在縣尉這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幾日前,應大人硬生生從劉興手裡啃掉了淩源縣尉這塊肥肉,並把自己扶持上位。所謂有位才能有為,隻要自己稍微謀劃,整個淩源縣的兵權,便可乖乖的從劉家手中溜到自己手裡。屆時,劉氏可用的兵,也僅剩了那八百家兵了。大人這一招,可謂斬了劉家一條臂膀啊!哎,隻苦了那些無辜枉死的張家村百姓,你們的大仇,也不知何時能報啊!”
淩源劉氏之所以在華興郡為禍多年仍能屹立不倒,歸根究底,隻因他有一張龐大的關係網。對上,他依靠某種手段,獲得了以曲州現任州牧江鋒為首的曲州江氏一族的鼎力支持;橫向,在絕對利益的驅使下,華興郡大大小小的世族豪閥,要麼隔岸觀火悶頭發財,要麼沉瀣一氣俯首帖耳;對下,他倚仗曲州牧江鋒的威勢,把華興郡所有的實權要職,以收買、排擠、暗殺、安插等方式,統統攬於麾下,自成一方體係。
在應知上任之前,劉家的勢力用手眼通天、根係複雜八個字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在應知奉命從京畿長安空降到華興郡前,郡守一職實際已經成為了虛職擺設,毫無用武之地。應知到後並沒有正麵硬鋼,反而采取徐徐圖之的策略,六年來,經曆了無數次如‘張家村事件’這般的討價還價,將一些要職換成了股肱之臣,應知這才在華興郡有了話語權,而隨著應知逐漸重新主政華興郡,籠罩在劉家上空的關係網,也隨之出現了破洞,這個破洞,隨著劉權生乘雪入青禾居,力勸劉興罷黜劉瑞生的職務後,變得更大了。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近年來,隨著劉興漸老,淩源劉氏逐漸出現了一絲江河日下的跡象,一些有識之士開始悄無聲息地站在應成一邊,而曹治,則是應成最為忠誠的擁護者。
想到這裡,曹治目光灼灼地盯向三樓,“東牆塌了堆西牆,今日劉德生不去處理張家村的善後之事,反而來此和謝巍來此秘晤,也不知道動了什麼鬼念頭。哼!”
曹治目光所致之處,劉德生、楊觀、黃岩、謝巍四人正對坐約談,楊柳百無聊賴的站在三樓過廊,身形慵懶,看著樓下熙熙攘攘,不知在想何事。
“哎呀!謝兄,劉某失禮,若早知是謝兄親自蒞臨,劉某當擁彗迎門啊!劉某在此,自罰一杯,自罰一杯哈!”劉德生打了個‘哈哈’,端起酒樽一飲而儘,算是為酒席開了宴。
一向高高在上的劉德生,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卑躬屈膝了。
謝巍正襟坐於西側,一臉正經,對劉德生的奉承,他似乎並不感興趣,入席至今,飯菜也沒有動一口,見劉德生如此恭維,他冷淡說道,“無妨,謝某掌一州之工程土木,此次奉江牧州之命,行工學之事,前來華興郡量尺寸、定路線、明細節,確保虹渠之建設能夠暢通無阻。虹渠修成,能在這曲州境內運轉流暢,謝某也不算辜負州牧厚望和百姓期許。”
見謝巍神情冷漠,七竅玲瓏的楊觀滿麵春風,輕拂衣袖,素手微伸,親自為謝巍斟滿了茶,茶水傾瀉壺口時,香氣輕淺飄揚,讓人聞之心曠神怡,傻子都能看出,這杯中之物,乃是茶中上品。
茶斟滿,楊觀溫婉一笑,“謝大人,您可曾聽聞這淩源一絕淩源山茶?”
謝巍並未搭話,抿了一口熱茶,態度冷漠,連看都未看楊觀一眼,淡淡地道,“昔年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後得茶而解之,茶可是好東西。”
開局遭冷,屋內的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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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楊觀可是劉德生的手心肉,眾人前、背地裡對她儘是嗬護有加,舍不得打舍不得罵,此刻,他見謝巍對楊觀如此無禮,臉一紅、眼一瞥,便生出一股無名慍怒,看著楊觀,不知當下如何是好!
劉德生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隻要謝巍口中再有不敬之詞,他便下樓傳喚仆從,將謝巍毒打一頓,扔出淩源城去。
你是曲州牧的人,那又如何?在淩源的地界,劉家,才是皇帝!
麵對冷漠,楊觀依舊春風滿麵,自顧自說道,“謝大人日理萬機,平日裡操勞過甚,我夫妻二人原本打算為大人接風洗塵,聊表心意,可既然大人無心敘閒,那小女子便直入正題啦!”
謝巍淡淡地道,“我喜歡爽快人。”
楊觀氣吐如蘭,“小女子鬥膽,代夫向謝大人討份差事!”
謝巍嗬嗬笑道,“劉夫人說笑了,我謝某不過江州牧麾下一個跑腿的小角色,位卑言輕,哪裡有什麼資格,去給雄霸一郡的劉家安排差事啊!”
謝巍話裡壞外,儘是冷嘲熱諷。
“謝大人自謙啦!您協助江州牧,主掌一州之建造,在我們這種小門小戶眼裡,您就是衣食父母,就是大富大貴,就是人間財神呐!”楊觀哈哈笑道,“此番陛下勞師動眾,修建虹渠,實乃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舉,我淩源劉氏作為華興世族龍頭,自然願意為此等利國利民之事,貢獻微薄之力。”
謝巍表情和言語始終淡漠,“為陛下效忠,是作為臣子應儘的義務和責任,劉家能有此等覺悟,無愧兩代帝師之名!”
楊觀絲毫沒有為這種流於形式且不走心的讚賞沾沾自喜,溫婉笑道,“大人,在這華興八縣之中,我劉家根基深種、民望富裕,宣懷趙家、豐毅黃家雖然也是華興郡的世家大族,但他們是武夫出身,打打殺殺是其所長,做人做事皆是短板,特彆是修渠這種需要麵麵俱到的浩蕩工程,以武夫的粗糙性子,絕難完成。”
楊觀故意頓了一頓,麵露期寄之色,“所以,這華興郡的三十裡大渠,還望大人選賢用能,稟呈朝廷特使,交予劉家我夫修建。我夫妻二人再次保證,不僅工程會保質保量,而且朝廷用於修建虹渠的錢銀,我劉家隻要八成即可,至於這另外兩成如何流向,大人自有定奪!”
矛起戈落,圖窮匕見!
楊觀笑嗬嗬地瞥著謝巍,修建虹渠的兩成利益,何止千金萬金?她不相信,在如此厚重誘人的利益麵前,謝巍會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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