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冉此行,可謂一波三折,剛剛消滅了戰力強勁的黑衣人,又來了一位仙風道骨的老婦人。
隻見老婦人行動遲緩,走到蘇冉身前,慢慢地跪了下來,她將另一隻手拿著的大棉襖鋪在了蘇冉前行的路上,柔和地道,“小夥子啊!這些年呐,這翎羽大街來來往往的人,看的老嫗頭發都白了,這些人形形色色,有求官的,有求財的,但能因此事走到這的,你呀,是第一個。”
蘇冉見老婦人並無惡意,便溫聲道,“老人家,您攔住本官的去路,所為何事?”
老婦人一聲長歎,“可彆嫌老嫗囉嗦,這事兒,還得從四十多年前那場秦漢大戰說起!”
蘇冉跪在老婦人的棉被上,鮮血瞬間染紅了被麵,蘇冉一遍小憩,一麵安靜地看向老婦人,準備聆聽他的傾訴。
老婦人親昵地摸了摸蘇冉的腦瓜,自顧自說了起來,“四十多年前,我的夫君響應王令,隨大都督祖逖南下討逆,便沒有再回來。依據咱《漢律》,為國戰死者,當有撫恤,我前往官府討要,當時總攬撫恤發放的皇叔劉乾說‘暫時沒錢’,叫俺‘回去等著’。”
講到這裡,老婦人有些激動,“俺當時就想啊,國家戰亂剛平,正是百廢待興之時,這蓋房子、修路、架橋都需要錢,索性便沒有再去追要。十幾年後,俺那兒子參了軍,死在了南麵漲海,俺又上門討要,這一次,老嫗連已是太尉司直的劉皇叔的麵兒,都沒見到。這年年討、年年要,皇叔的官兒越做越大,俺的棺材土越埋越高。小夥子啊,要是可以見到那位皇叔,幫老嫗我問一問,這錢,啥時候能給俺?如今日子好了,俺並不圖這五百銖錢能發家致富,可是,老嫗到下麵,總要給那爺倆兒有個交代不是?他們爺倆拿命換來的錢,總不能就這麼無緣無故地沒了不是?”
此話說完,老婦人將蘇冉輕輕扶起,為他輕輕擦拭身上的傷口,蘇冉則陷入沉默之中,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
老婦人的聲音不大不小,周圍人卻聽得清楚。
無聲站在那裡的蘇冉,不由得回想起這六年遼西百姓所受之磨難艱辛,食草啃樹,飽受欺淩,當真苦不堪言,他一時間感慨萬千,被樂貳扒光衣服了踉蹌回到陽樂城,蘇冉沒哭;被金昭強行搶走了府庫錢銀,蘇冉還沒哭;本是一雙揮毫潑墨的手,卻在遼西郡編履賣席好幾年,蘇冉依舊沒哭。
可是,此刻的微風似乎粘帶著感傷,催促著蘇冉情不自禁流下男兒淚。
蘇冉抽泣幾下,定住心神,他直了直腰,再次下跪,言語鄭重地對老婦人說,“河嶽日星為鑒,今日應您之請,討要撫恤,諾言必踐,使命必達,不留遺恨。”
老婦人微微點頭,佝僂著身軀,為蘇冉閃出一條路來。
蘇冉咽了口唾沫,強忍著腿上傷痛,繼續前行,口中聲音更加高亢,“今尊遼西百姓之心意,特來狀告,。”
當蘇冉跪在那老婦人鋪蓋在地上的棉襖上時,他心裡一暖,抬頭一看,頓時淚崩不止,隻見眼前這條通往未央宮東闕的灰磚大道,已經被各種顏色,各種材質的棉物鋪滿,一些棉被和棉衣,仍在被百姓們絡繹不絕地鋪蓋而上。
蘇冉見到此情此景,淚水奪眶而出,他不禁仰天大喊,“長安父老援我遼西百姓,長安父老,援我遼西百姓啊!”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
蘇冉的翎羽大街之行發展到這裡,應該已經有了一個算得上圓滿的結局,蘇冉和南宮衛士勠力同心,用行動證明了討逆決心、揭穿了劉乾偽麵、贏得了京畿百姓的大力支持,算得上收獲滿滿,不虛此行。
前路在望,未央宮禁軍衛士的輪廓已經清晰可見,勝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就在百姓齊聲為蘇冉加油鼓勁兒之時,周圍的空氣溫度,忽然驟降。
蘇冉對麵,一名錦衣綢袍、身材勻稱的中年男子,踏上了那條百姓鋪好的‘七彩’小道,他一步一頓,緩緩迎向蘇冉。
來者不善,南宮衛士丞一邊呼喚百姓散開,一邊組織南宮衛士重新列起盾陣,準備抵禦來人的進攻。
對向而來的中年男子,周圍霧氣凝結,讓人看不清雲山真容,辯不清喜怒哀樂,但從他的身姿和步伐來看,他已有攔截之意,但見中年男子微微輕笑,對蘇冉說道,“夕照低陰,秋蟬疏引,發聲幽息,有切嘗聞,豈非人心將蟲響視為前聽?蘇大人,做人做事,切不可一葉障目!回去吧,此處之因果,絕非爾等可視,現在回去,我答應留你一條性命。”
“古往賢臣,罔不惟民承保。後胥戚鮮,以不浮於天時。今皇叔劉乾擾勞天下,非所以憂民也,實乃盛世之碩鼠,我輩中人,但有絲毫誌氣者,必以誅殺此賊為榮!”
蘇冉站的筆挺,直勾勾看著那人,麵露慍色,一臉決絕。
眾人見他麻袍飛舞、銀印亂顫,厲聲反駁,“六年來,我遼西百姓努力耕耘仍三餐不保,辛苦奮鬥仍冬著薄衫,汝等於千裡之外不付辛勞,卻安享富貴,朝不憂生、夕不慮死,怎知民間艱難困苦?與汝道此,實為多費口舌!速速閃開,莫在助紂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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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各為其主,生死莫論?”
中年男子小聲嘀咕了一嘴,動心起念,緩步向蘇冉走來。
一步,繚繞在他身遭的水汽,驟然霧化成冰;
兩步,冰晶疊身,層層羅列,附而成甲;
三步,男子單手空拳中,驟然衍化冰槍。
在這朗朗春色中,這一幕足叫人暗暗稱奇,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退避三舍。
“殺!”
南宮衛士丞並不想坐以待斃,他一嘴低哼,自作先鋒,以錐形之陣殺向眼前這名至少破成境界以上的武夫。
短戟對冰槍,天兵戰未央。
未央宮,前殿!
‘枯燥乏味’的奏事議程終於結束。
輔菜上儘,主菜終於要擺上大席。
在司農少卿道完薄州農事後,百官精神一振,那些早些奏事而昏昏欲睡的眾卿,也開始左顧右盼,紛紛等待著天子與皇叔的鬥法。
“諸位愛卿,還有何事要奏?”
劉彥穩坐高台,神情肅穆,左視後右視,見熏香已儘,無人應答,遂向躬身於右側的小侍中微微點了點頭,小侍中心領神會,以袖掩麵,清了清嗓子,尖聲道今日朝議,止,眾卿,恭退。
都是千年的狐狸,階下眾官沒有多做停留,離席齊聲道一句‘陛下萬年’,便齊齊轉身向外走去,最末位官員走出的那一刻,劉彥和百官眼中,不約而同地透出了一絲失望。
突然,那名最先走出大殿的官吏,開始對著台階行敬禮,隨著一聲‘太後千安’,一位曲裾深衣、鳳爵翠羽、白珠金鑷、皓首蒼顏的老婦人,緩緩拾階而上,百官紛紛俯身行禮。
這婦人正是劉彥生母,當朝皇太後郭珂。劉彥和劉乾見狀,眼中頓時露出了精光。
剛剛被劉乾使喚而偷偷溜走的內侍,亦去而複返。
原來,剛剛劉乾不僅派遣心腹內侍向城外傳遞了消息,還七轉八轉地請來了皇太後為他撐腰。
皇太後郭珂,公元275年生人,字翽羽,字取‘鳳凰於飛,翽翽其羽’之意。郭珂為明州廣漢郡來儀豪閥郭氏嫡長女,人生的貌美如花,公元294年,年過四十仍然子孫凋零的神武帝劉諶詔其入宮,冊為順常。郭珂肚子也算爭氣,入宮當年便為神武帝誕下一子,是為劉彥,出生那日,太常寺大典星為劉彥觀命,曰其為‘奸而不汙,慧而不怠,神弗福也’,劉諶大喜,著郭氏為昭儀,僅比皇後低一個職級。
次年,北方大秦犯境,戰起邊疆,劉諶決議親征大秦,離開京畿前,劉諶做了三件大事兒,第一件便是廢後,立郭氏為皇後,他要給劉彥母女一個正正當當的名分,避免將來重蹈當年自己因非嫡登位惹出的諸王叛亂等事端。所以,郭氏僅僅入宮兩年,便成為這後宮之主,當真是母以子貴。
郭珂音容算得上中上之資,但還沒有達到傾城傾國的地步,但其天生巨慧、心思細膩、知恩圖報,日常與人寬和、自處嚴格,兼顧巴蜀兩地百姓豪爽、忠勇、果敢之性格,遂深得劉諶寵愛。後宮爭鬥雖厲,但其始終能行穩致遠,最終熬到其子劉彥登臨帝位。
郭珂從不過問廟堂之事,劉彥想廢除世族也好,想要滌蕩官場也罷,郭珂從來都是默默支持,嚴格約束族親,所以,郭氏一族沒有任何人在朝中為官,這既為劉彥免去了外戚乾政的隱患,也為郭珂領銜的來儀郭氏贏得了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