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啊,哪有什麼兩全之策,短短百年,不過是教人取舍罷了。——呂錚
燈火闌珊裡,劉權生和應知看到《五穀民令》,紛紛麵麵相覷。
呂錚表情波瀾不驚,在這個時候,他拿出了帝國丞相的威儀,冷聲道,“兩位且聽且看,講正事兒之前,我想與兩位說一說,本相心中的世族!”
劉權生拿起《五穀民令》,一邊研讀,一邊聽呂錚訓示。
而應知則心不在此,他隻管定睛看著呂錚。
呂錚揉了揉太陽穴,淡淡地道,“在本相看來,紮根在大漢疆土上的世族,就好比這棵桃樹,其生存的根基是宗族血脈之傳承和累代所積之勳功,眼神的枝乾則為私田、私兵、私官,以枝乾結果兒茁壯根基,以根基之壯充實枝乾,如此往複,生生不息也。”
“如此反複,長在土壤肥沃、宜於興盛之地的桃樹,兩到三代即可遮天蔽日,如劉氏這種斷斷續續的小歪脖兒,曆經八代也可參天。”呂錚打了個哈哈,溫聲說道,“棵棵桃樹彙在一起,則可避風擋雨,群立一方,不需再瞧老天眼色,如今的曲州江氏一族,則是一片桃林也!”
呂錚言停飲茶,“此為世族生存之道,興旺之道也!”
劉權生立刻明白了呂錚話中深意,接上了話,“荀子有雲‘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世族林立之後,若王權無能,世族則會趁機把持朝政、相互兼並,待一國一州之內僅剩一二世族以後,則江山易主矣!百年前,四世三公的袁紹,便是此等人物,隻不過,他太蠢,相比於他,意圖取代曹魏的司馬家族要更加高明!”
應知亦有感而發道,“細數往事,春秋三家分晉,戰國田氏奪齊,三國江東孫氏、中原司馬氏,這些挖空前朝的世族們,無不數代積累,終成巨患。臣以為,世族之患,遠大於諸王之亂,諸王之亂,乃劉氏宗族內亂,世族若是做大,漢室江山可是要改姓的呀!如今,世族漸成尾大不掉之形,當傾儘全國之力,竭誠以克之,陛下根除世族之所決,實為大道啊!”
呂錚微微感歎道,“咳咳!想我大漢帝國日益強盛,樹大招風,這幾年,外麵不太平,北麵大秦那頭病虎八成已經舔好了傷口,正在磨刀霍霍;南麵驃越與大秦借道西域,兩國南聯北合,眉來眼去;以烏孫、大月為首的西域南北道六十一國,蠢蠢欲動,隨風飄搖,一心想著漁翁得利,複還他們在鋒州的故土。三年前,文通館劉老頭兒曾觀星卜卦,卦象曰‘星移鬥轉,白虎漸凶,這老家夥判定,甲子之內,帝國必有倒逆乾坤之兵禍’。可在老夫看來,我大漢與北方大秦重啟站端,也就在三十年之內嘍!”
劉權生聽聞此話,麵浮煞氣,頗有當年在未央宮揮斥方遒之神韻,他聲音驟寒,“哼!內政歸內政,大漢的疆土,還容不得西域、驃越那些貨色染指。至於北方大秦,我帝國代有名臣良將,隻要他敢大動乾戈,我大漢羽林郎,定叫他知道知道絕族滅種的滋味!”
呂錚對這話不褒不貶,畢竟他也年輕過,誰還沒有過此等狂言呢?
老頭兒潤了潤喉,繼續說道,“值此多事之秋,我輩當以耐事,了卻天下之多事。本相以為,這根除世族之舉,即為平息內耗之舉、凝聚國力之舉。當年我為陛下謀劃上中下三策,上策太急,自損過甚,中策太險,極易失土,陛下遂選了這滴水穿石的下策,這正是陛下的英明之處。”
劉彥放聲大笑,“老師,您就不要奉承朕啦,真若是真的英明神武,十二年前,也不會鬨出世族霍亂京畿的窩囊事!”
劉權生真誠地道,“當年之事,乃多年累積之結果,非陛下之過。即使要論錯,也錯在我等激進之臣,不在陛下。”
劉彥擺了擺手,笑道,“行啦!說正事。”
老呂錚風鬟星鬢,神采奕奕,繼續說道,“私田為世族最大倚仗,也是世族凝聚人心和財貨的源泉,若可在鏟除世族前,推行一田畝政令,將天下天地重新還給天下人,這既與遏製世族的大策相輔相成,又可以收攏人心,何樂而不為呢?”
劉權生雙目驟然放光,猶如深邃夜空中的明星,聽完呂錚的話,這位風流才子立刻說道,“通過法令,重新丈量土地,繼而收回世族手中通過兼並得來的大量私田,豪門大戶便掌控不了百姓吃食,更不能肆意哄抬糧價。如此一來,百姓依賴世族之心大減,即使世族之患傳至後世,也不會再有世族坐擁私田過甚而殃及百姓這等荒唐之舉,這實在是絕妙之法,丞相,薑還是老的辣啊!”
呂錚雙手相互揉搓,相似一個精明的商人,“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求新而。幾年前,大司農沈希言奉陛下之命,結合東方春生所畫的《九州山水圖》,看儘九州風水,解奧靈通大道,耗時數載,終成《五穀民令》一書,全書十七卷八十九章,除農時、耕具、收種、治荒等章節,更囊括屯田、均田、平田之大策,老夫以為,倘若此此政令在全國推行,實為惠民之政,訓農裕國之術。屆時,我大漢倉稟富足、百姓樂業,縱有強敵侵入,又懼他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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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儘於此,劉彥和呂錚的此行目的一目了然,呂錚遂不再說話。
那本《五穀民令》擺在桌上後,應知連看都沒看。此刻,呂錚言畢,應知掃把眉一提,捏了捏八字胡,有些興奮道,“呂相之意,是想以華興郡為首試?若《五穀民令》有了小成後推及全國?好,好啊!下官一百個讚同!”
呂錚神秘兮兮地道,“是,又不是!”
應知忽然急了,“哎呦我的呂相,您老可彆賣關子了,到底是如何呀?”
《五穀民令》這本書不用看便知道,這是一本足可以改變大漢帝國五百年田畝管理製度的長策,是可以名載史冊的,而率先作為試點去推行它的郡守,必然會跟著這本書,一同名留青史,如今呂錚一直在兜圈子,始終不給應知答案,這讓他怎能不急?
旁觀者清,坐在一旁的劉權生見到應知猴急的模樣,哈哈大笑,對應知道,“應大人,陛下和呂相巡遊曲州,最後將目的地設在你華興郡,又在今晚和你談起《五穀民令》,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麼?即使這事兒多多少少有些出入,但也離不開你華興郡的。”
應知愕然,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呂錚,眼中寫滿了渴望。
還未等呂錚說話,劉權生忽然感歎,“《五穀民令》,如風乍起,定會吹皺一池春水啊!”
應知可沒有理會劉權生看似的無病呻吟,直勾勾地看著呂錚,盯的呂錚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呂錚亦沒有理會劉權生的多愁善感,呂老頭兒指著應知,笑嗬嗬地對應知道,“你小子,武人自來修氣,文人自來修心,你遇事雖能隱忍不發,做事卻火急火燎、差點火候,若能改一改這臭毛病,這致物境界,當有你一個席位。”
應知噘了噘嘴,身子堆在那看著呂錚,嘴裡嘟嘟囔囔,“你這老頭兒,事兒真多,到底在不在華興郡推行《五穀民令》,給個準話!”
老呂錚展顏一笑,道,“華興郡天上那柄最大的黑傘已被捅破,剩下的趙、黃兩個小世族,不足為懼,自然需用此以試金石。然,這步棋如果僅限於華興一郡之地,格局就太小啦。”
說到這兒,老呂錚終於顫顫巍巍地離席,走到應知身前,道,“本相之意,隸屬曲州的華興、方穀郡,隸屬薄州的彰武、遼西、赤鬆郡,此五郡扼守北通中原之要道,山藏佳木、淺海潛鱗,民風開化、民眾百萬,除位於中原北地的方穀郡生活環境稍劣,近年來其餘四郡族患漸息,郡守思國、百姓思富之情漸盛,陛下以為,可以以此五郡為開局,遣一平田令,司職專事,以求其成,為大漢千秋萬載,再開他一個嶄新的氣象。”
這番話說的劉權生和應知振奮不已,兩人躍躍欲試。
呂錚挪了挪身子,轉到了劉權生身前,用桃木杖點了點桌上的《五穀民令》,本就駝背的他,將腰彎的更低了一些,溫和地對他說,“孩子,你可願意追隨陛下,成就一番大業?”
劉權生急忙起身拱手,誠惶誠恐,“呂相,晚輩有一問!不知妥否?”
呂錚了然於胸,道,“權生,但說無妨!”
劉權生雙目微眯,“涉及平田的五郡中,華興郡、方穀郡隸屬於曲州,而曲州州牧府太昊城恰巧位於華興、方穀、德詔三郡交集之地,此舉是否有。”
“是!”呂錚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平華興、方穀兩郡之田,以此控遏曲州江氏北上發展,繼而消滅江氏一族,還曲州一個朗朗晴天,此非一石二鳥之計?”
應知聽完,附和讚歎道,“陛下和呂相老謀深算,下官佩服。”
劉權生則咬了咬薄唇,深深作揖,“呂相,為了謀劃華興一郡之事,晚輩至親身死,恩師淪喪,權生心力交瘁。如今,小子已心落凡塵,無心此道,然,國之大策、黎明之事,權生仍願儘力而為。”
坐在那不言不語良久的劉彥聽聞此話,興高采烈地撫掌拍手,“卿真乃一泓碧水,可潤浸萬物啊,有愛卿相助,大事必成!”
看來,這五郡平田令的位置,非劉權生莫屬了。
就在此事皆大歡喜之際,劉權生突然來到堂中,筆直的麵向劉彥跪下,“陛下,臣有一請!”
劉彥慨然道,“哈哈哈!愛卿但說無妨,朕皆準!”
劉權生言語慷慨,“劉瑞生乃我至親,也是劉家的獨苗,今其投奔江氏,權生實在不想再骨肉相殘,草民願為陛下舉薦一人,此子天資聰穎、品行上佳、智勇雙全,必能勝任此事。”
見劉權生有推辭之意,劉彥麵色一怔,問道,“愛卿,難道你不願幫朕?”
劉權生真誠地道,“陛下誤會臣了,臣舉薦之人在明,臣在暗處,就如臣與應郡守一樣,明暗相補,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