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薄田、開荒、耕種、秋收。
古往今來,華夏民族對土地,始終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摯愛。
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帝王都以開疆拓土為榮,將相都以裂土封王為榮,百姓都以得寸土寸地為安身立命之本;世族們有了土地便能夠囤積私糧,豢養私兵,在一方作威作福;普通百姓有了土地,便可以小農即安,傳宗接代。
總而言之,土地是根,有了根,便可以綿綿不絕。
這點兒看似淺薄道理,蘊含了華夏子民濃重的鄉土情懷,北麵兒照搬照抄大漢文化的大秦人,恐怕需要一百年的時光去領悟。
華興郡,淩源城。
近些日子的幾次大集,明顯有些蕭索,雖然也算熱熱鬨鬨,卻再也見不到人擠人、肩並肩的火熱場麵,許多人不再喜歡城裡,反而一股腦跑去了鄉間。
按劉懿的說法,許多人都去鄉下尋根了。
今天,在北城,同獸醫皇甫恪做了近十年鄰居的黃三,收拾好了行李,關門閉戶,滿懷憧憬,前去望南居辭彆原來的左鄰右舍。
恰如劉懿所說,黃三,也是數萬‘尋根’大軍中的一員。
卻說這黃三原來是個地地道道的鄉下人,原有幾畝薄田,十幾年前,他家的土地被當地一戶小世族兼並,對農戶來講,失去了土地,就意味著失去了生計,無奈之下,他隻能拖兒帶女,進淩源城謀生。
黃三是個極勤快的人,春秋賣乾柴,夏捕大魚,冬日憑著做糖葫蘆手藝,幾年間竟在北城置下了房產,又把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若不是李大牛和皇甫恪各生了一個好兒子,整個學堂一條街,過得最好的,怕就是他黃三了。
黃三辭彆鄰裡,返回鄉下的原因,很簡單。
華興郡執行天子大政方針,開始均田分田啦!
滿口鄉音、精瘦無比的黃三,見到這些個鄉鄰啊,那叫一個熱情,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當看到劉懿的時候,笑歎一聲‘日子不抗混,大先生帶著你來的時候,小家夥還不會喝奶呢’,隨之竟流了幾滴傷心淚,眾人不勝唏噓。
劉懿站在原地,瞧著一路陪伴自己成長的黃三,也隨著感慨萬千小時候家裡窮,父親兜裡比臉還要乾淨,根本買不起冰糖葫蘆,眼前這位乾乾巴巴的黃叔,總會在逢年過節的當口,給自己送來幾根解解饞,一粒酸甜可口的山楂入嘴,那是自己兒時最最美好的回憶之一。
今之故人離去,劉懿心中既喜又悲,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方才歡笑今又淚,騎牛遠遠過前村啊!
總的來說,黃三今日的辭彆,大家心中是歡喜大於悲傷的。
因為,這辭彆的原因,大家夥都心知肚明,新的平田令頒布以後,許多身世乾淨、沒有土地的貧戶,都分到了一份田產,黃三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向淩源縣令丁昕川提出了分田申請,沒想到,丁昕川居然真的按照《五穀民令》中規定的分田之法,批給了黃三一大塊兒田地,這下子,黃三可算尋到了根,雖然今年已經過了農時,可還是準備還鄉務農。
就算種不出來糧食也好,隻要守著這塊兒地,我黃三,心裡就踏實。
眾人暢聊之際,恰逢李二牛從城北平田大營中返回,聽聞黃三打算離開淩源城的消息,他虎頭虎腦地歎道,“黃叔走後,淩源城若想再出一位做糖葫蘆的大宗師,可要等幾年嘍!看來,淩源城的後生,沒有口福嘍!”
“哈哈!你還是孩子呢,竟在這裡說彆人是後生?”
黃叔拍了拍李二牛健碩的肩膀,絲毫沒有把他當做平田軍中軍監軍,隻當做是自己的孩子,爽朗笑道,“淩源的房子,是我和夫人多年打拚來的基業,我並不打算置換或售出,待冬日閒來無事,我便拖家帶口回來住些日子,順便憑做糖葫蘆的手藝再謀個富足。這房子,我不在的日子,還請各位幫忙照看!”
眾人爽快答應。
劉懿頗有感慨,遂問道,“黃叔,丁縣長將您的土地,安置在了哪裡?”
“王家村!”黃三張開大嘴,露出一口黃牙,臉上顯露著如糖似蜜般的幸福笑容。
啪!
黃三那乾瘦的身子,被李二牛他爹李大牛重重地打了一下,黃三差點跌個趔趄。
李大牛憤憤說道,“城東二十裡的王家村?你這老小子,也太會演戲,我等還以為你這盆水潑出家門,一直潑到千裡之外去了,哪知就潑到了腳底下,二十裡地,騎上一匹矮馬,還不是小半時辰的事兒?”
“是哦!”
當了半輩子獸醫的皇甫恪,也趁機重重地拍了黃三一下,平日裡這文縐縐的老獸醫,不敢如此的。
拍完之後,皇甫恪笑著說道,“王家村往返,也才不到半天。哎我說老黃,你啥時候這麼多愁善感了,這不是欺騙我們兄弟的感情麼?我可告訴你哦,你若是不陪我和老牛一頓好酒,你這畜生病了,可不要求我來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