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在頂風負重,艱苦前行。
王彪之和桓溫出自曲州老牌八大世族,八大世族在十幾年前,被江鋒一挫而敗,天子更是借機將八大世族在兩京中的人脈連根拔起,從此失去立錐之地,兩人為了家族複興,為了遊說天子東征,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揣測了所有能揣測的心思,如果這一次他們東征失敗,那麼,王家和桓家,一甲子之內複興無望了;
李長虹和陳步業是泥腿子出身,一無背景、二無強援,全部仰仗天子隆恩,才能在風雲詭譎的帝國朝堂上,得以有立錐之地,對他們來講,忠君報國,就是最大的壓力,這次東征高句麗,天子把護衛劉淮的重任交予李、陳二人,這位鐵飯碗太子爺做事還並不托底,在這樣的形勢下,兩人隻感壓力如山;
莫驚春和孫芸正值當年,此次東征,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可劉淮指揮失當又不聽勸誡,這讓兩人憂心忡忡;
牟羽老氣橫秋,一路上話越來越少,心事卻越來越重
圍在劉淮身邊的所有人,包括此刻隨劉淮共同行軍的所有士兵,誰又不是負重前行。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劉淮自己為說了一句揮斥方遒的豪言,本指望能換來眾人喝彩。
誰知道,場中竟然安靜的離奇。
這讓劉淮心中大為不悅,低頭不語起來。
桓溫看了一眼悶聲不語的劉淮,又瞧了瞧低頭不語的王彪之,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那是一種飽讀詩書後的本能,也是一種日積月累下的感知。
桓溫預感如果不立即退兵,前方,便是這十五萬大軍的葬身之地!
但是,他們的學生,他們的主帥,劉淮,執意不肯退兵,這讓桓溫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思來想去,桓溫走到劉淮麵前,低眉順耳,“殿下,連日行軍,是否感覺舟車勞頓呐?”
圍在劉淮身邊的所有將領,不約而同向桓溫投來驚訝和鄙夷的目光。
這可是行軍打仗,哪有不累的?你以為是你在自家院子裡過家家呢?
這個問題問的劉淮也是有些迷茫,他不清楚桓溫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能隨心而發,道,“倒是有些困倦了!”
桓溫得到劉淮的回複,立即笑容可掬地道,“既然困倦了,要不,咱們先回赤鬆郡休息個荀月,待養精蓄銳,再揮兵東進?”
眾將聽的雲裡霧裡時,孫芸率先聽出了桓溫的弦外之音。
他這是施以軟計,讓劉淮回兵啊!
於是,孫芸亦附和道,“大都督,末將初領一軍,身體亦感不適,麾下士卒亦多有寒症。不若,我等先行回兵,待備足衣物,再行出征,以大都督的威名,必攻無不克!”
孫芸的一番恭維,讓劉淮沾沾自喜,他正欲答應,‘不信人’的毛病又犯了!
隻見劉淮朗聲道,“我等既為軍人,這點苦難都難以忍受麼?”
既然多說無益,桓溫忽然換了一張臉,揮起馬鞭,指向李長虹,聲色俱厲地大罵道,“李長虹,此一行你長水衛主情報搜集,如今情報延誤,陷我大軍於險境,你無能,你有罪,你罪該萬死!如果此戰失敗,你李長虹,便是罪魁禍首!”
李長虹瞠目結舌,想要反駁,在事實麵前卻無話可說,矗在原地瞪著桓溫。
宗正府文成館館主,也就是劉彥的二師父沈瓊,曾對天子劉彥斷下箴言三十年後,陽謀看謝安,陰謀看桓溫,權謀看陸淩,奇謀看冉閔。
如今一看,桓溫不僅陰,陰中還帶了一個‘損’字,他既見劉淮不願退兵,在聲色俱厲之間,桓溫直接把將來可能戰敗的責任,全部推給了李長虹和他的長水衛。
其用心不可謂不毒!
劉淮沒有桓溫想的那麼深奧,隻覺得桓溫此話有理,便氣惱地對李長虹喝道,“桓都尉說得對!李長虹,若此戰不勝,本都督定斬你以平軍心。此戰若勝,本都督必奏書彈劾於你,治你的罪,誅你的族。”
妥了,不管這仗能不能贏,李長虹在劉淮這兒,都死定了。
騎馬稍落在諸人外端的陳步業,素來耿直慣了,他聽完此言,終於收不住火氣,翻身下馬拜道,“大都督,凡用兵之道,以計為首。計料已審,然後出兵,則無有不勝。在揮師之前,牟將軍獻‘六路進軍、十麵埋伏’之計,莫、孫、劉、李四位將軍及末將皆附議,都督不許,非要囤兵險道孤注一擲。且戰前都督並未給予諸將分工,導致兵不識兵,將不識將,行陣不和,十五萬大軍亂做一團,擁擠如同群羊。而今都督問罪,末將敢問,您要問誰的罪?又要斬誰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