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事者,難以靜心。
心中有事仍能靜心者,聖人也。
可惜,我不是聖人。
所以,此刻我的心,就像波濤一般洶湧。
我和北海找了個避風之所,拿出乾糧,草草一餐結束,我帶著北海立刻上路,過了山彎,兩郡界碑咫尺眼前,我二人卻不敢再向前去。
隻見界碑旁邊,一名中年男子身著官服、負手而立。
那男子目光銳利,官威十足,正上下打量著我。男子背後,一杆‘荀’字大旗獵獵生風,密密麻麻的赤鬆郡郡兵表情嚴肅,他們執弓搭箭,瞄準了我和北海,似乎隨時就要射箭一般。
對中年男子這副麵容,我略感熟悉,定睛一看,怒從心起,不能自抑。
能在赤鬆郡亮出‘荀’字名旗的,中年男子的身份不難猜測,必是赤鬆郡郡守,荀庾。
看對麵的架勢,我料想今日難以善終,便偷偷按住北海的手腕,慢慢把他挪動到我的身後,如果對方真要動武,我便第一時間掩護北海逃走。
荀庾打量了我老半天,方才緩緩開口,深沉問道,“你叫北尤皖?”
我心中怯懦,但還是開口道,“正是!”
荀庾微微點頭,悠悠吐出一口氣,老氣橫秋地道了一句,“很好,本郡守沒找錯人!”
隨著荀庾一聲令下,兩側矮山之上,忽然湧出無數赤鬆郡郡衛,這些郡衛步履之間,一個個顯得身手頗為矯健,想必來的郡兵都是郡中精銳。
見我與北海已經被郡兵四麵包圍,荀庾麵無表情地微歎,道,“北尤皖啊北尤皖,你一個膚如凝玉、手如柔荑的女子,竟敢殺我朝廷命官,世道不古、人心不古啊!”
北海見到眼前肅殺陣仗,前期有些膽寒,這時卻也緩過神來,他探出半個身子,悄悄問我,“姐姐,這位官爺是誰呀?”
我心中怒火難以遏製,咬牙切齒地道,“是那狗官,荀庾!”
“就是當初縱容江瑞生在公羊寨行凶,後又縱容江瑞生在赤鬆追殺劉懿大哥的那個荀庾?”北海低聲問我。
“嗯!”
“呸!穿的人模狗樣的,一肚子壞水,真不是個東西。”
北海向我身邊貼了貼,強忍著憤怒,說道,“聽說,當年劉懿大哥離開扶餘城時,把一紙訴狀遞到了破虜城蘇州牧手裡,控訴荀庾在赤鬆郡草菅人命,蘇州牧六百裡加急,直達天聽,可最後也不知道是荀庾抱上了哪顆大樹,這件事兒居然如泥牛入海,不了了之,咱赤鬆人都說荀氏一族雖然沒落,但仍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手眼通天。所以,咱赤鬆人私底下都叫這老東西‘荀通天’,沒想到,今兒個見到真人了!”
這北海越說越起勁,道,“姐姐,你知道不?咱們赤鬆郡人閒著的時候,都喜歡捏泥人兒,然後把泥人兒寫上荀庾的名字,扔到茅坑裡去,一會兒我一定要找個機會,往荀庾身上摸幾塊兒鼻涕,讓他出出醜!”
對於北海所說的鄉間傳聞,我絲毫不感興趣,於是立刻打斷他嘮嘮叨叨的意淫,低聲道,“弟弟,先說正事兒,先彆說這些啦!你還沒有及冠,境界想必也不高。待會咱姐倆先拖他一拖,等待事情轉機。若事情不好,我殿後,你立即逃回赤鬆郡。”
見我二人竊竊私語,對麵的荀庾似乎有些掛不住臉麵,立即出言嗬斥,厲聲道,“北尤皖,你乃一屆民女,卻野見邪行,在薄州的地界私殺朝廷命官。《漢律·治製章》早已言明,擅殺朝廷命官,當誅三族,今日,便是你北尤皖的祭日,你還不速速受降、受法伏誅麼?”
都說女子能頂半邊天,但我自認為我還沒有磨礪到能頂半邊天的地步。
這個陣仗,讓初經人情世故的我心中緊張不已,但想到此行所負重任,我還是咽了口口水,挺身說道,“大人說我私殺朝廷命官,小女怎不知道?大人有何證據?”
荀庾大袖一揮,道,“哼!今日,本郡守就讓你死的明明白白!”
荀庾身後的諸郡衛得令,在人群之中抬出一口沒有封蓋的棺材,在兩名仵作的同力下,一具已經略有屍臭的屍體,從棺材內被緩緩啟出,我定睛一看,赫然是當日被人盜走的江頡。
這可真是,人死了也不讓人家消停!
我勉強恢複神智,據理力爭,道,“郡守大人,一具發了臭的屍體,怎能斷定是小女所殺?小女若是得罪了荀大人,荀大人直接懲罰便是了,何必找這種蹩腳的借口誣陷小女呢?”
荀庾聲音十分冷厲,“世上之事,隻要做了,必留痕跡。北尤皖,你當真以為找一處破院行凶,便不會被人發現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晚恰有農夫進山砍柴,將你這妖婦行凶過程逮了個正著。哼哼!想不到吧?本郡守還有人證!”
我心中冷笑進山砍柴?嗬嗬,放屁!莫不是進山砍人吧!
塞北初冬,溫差極大,青石所刻的界碑上所覆冬霜,隨著一輪冬日升起,已經化作水汽,緩緩淌下,好似正在流下的冷汗。
此時的我,也如同這塊兒石碑一般,已是汗流浹背,袍內的衣衫儘數濕透,心如亂麻,無計從出,卻仍死死支撐。
這個時候,你逃了,便是承認了殺人的事實,可你不逃,恐怕,也會被荀庾這狗賊誣陷至死!
我的一條賤命可以留在這,但是劉將軍大計就此敗落,豈非我之罪過?
我側目而視,這時候,在場中東南角上並肩而立的兩個瘦小枯槁漢子,聽到荀庾的招呼,臉上立刻露出憤恨的表情,這兩人素衫灰裘,打扮完全不似官家中人。
荀庾一個響指,兩個瘦小漢子立刻小跑到荀庾麵前,不用荀庾指示,其中一名漢子張口便說,“大人,我兄弟二人乃彰武郡的普通農戶,凜冬將至,我二人便想趁夜多囤些乾柴,以備過冬之用。那日晚間,我二人南上淩源山脈,因畏懼山野猛獸,便就近在供路人休息的屋子附近拾柴。乾柴備足後,我兄弟二人打算在屋內小憩一會兒,再行回還,哪知竟發現這姑娘在屋內行凶,遂臥於屋外枯木之中,不敢動彈。”
我怒極而泣。
這名漢之所言,簡直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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