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璟捧著大伯父的牌位,雙膝跪在冰冷堅硬的城牆之上,泣不成聲:“伯父……父親……兄長……對不起……”
“都怪阿璟扮作百姓,都怪阿璟留下記號,若非如此,你們不會前往陰山,若非如此,你們不會客死異鄉……”
“都怪阿璟……”
聽得這話,眾人都呆住了。
也就在此時,他們才知曉事情的緣由。
也總算能理解,白璟的撕心裂肺與癲狂,究竟是為哪般。
白璟挪轉身子,跪在幾位嫂嫂麵前,卻是再也抬不起頭:“二嫂、三嫂、四嫂、六弟妹,對不起,是我害了兄弟。”
這其中,唯獨沒有提及俞皎。
許是他內心也抱有一絲希望,隻要沒有找到,那便還活著。
儘管那希望十分渺茫。
幾位嫂嫂怔住了,眼睜睜地看著白璟向她們磕頭。
二嫂任氏彎腰去扶他:“五弟,你這是為著什麼?雖然前因後果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卻知道,白家軍趕往陰山,是為解救百姓。”
“他們是戰士,是戰士就意味著會戰死沙場,他們是戰士,是戰士就意味著會為守衛疆土、保衛百姓而付出生命。”
白璟搖頭,固執地跪著。
他身子不停顫動,聲音也在顫抖:“北燕攻城時有百姓不時失蹤,為查清真相我扮作百姓,查出百姓被擄去陰山,我留下記號給伯父他們……”
“如果當時我沒有留下記號,此時也不會獨留我一人苟活……是我害你們失去了丈夫,是我害傳義沒了父親,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白家軍……”
艱難地說出前因後果,他再度淚如雨下,哭得像年幼失怙的鳥雀。
如果丈夫真因他而死,幾位嫂嫂不會沒有半點怨言,畢竟在這個家,最親的人還是她們一生依靠的丈夫。
然而此時此刻,這些嫂嫂們也無法將丈夫的死,歸結到白璟身上。
這與白璟何乾?
錯的不該是擄走百姓的人麼?
錯的不該是北燕賊子麼?
錯的怎會是這因為執行潛伏任務反而幸存的人。
隻是,這麼多人,竟也沒人回應。
不是因此怨恨,隻是叫她們該如何回答?
這時。
涕泗橫流的白璟,忽然覺得頭上覆下一陣暖意。
他呆呆怔怔抬頭,便看到一隻小手。
那手很小,卻有著支撐人心的力量。
接著,他便聽到小傳義的聲音:“五叔,傳義認為上天讓你活著,並非是想令你在自責愧疚中度過。”
“傳義認為,五叔的劫後餘生是上天的祝福,是白家的忠義感動了神佛,所以他們才讓五叔活著,這是上天對白家的獎勵。”
“白家已經失去了那麼多人,如果知道五叔活著,曾祖父會因此欣喜,四叔奶奶也會因此高興,五嬸不必抱憾終身……”
“那些儘管朝不保夕,依舊在為白家軍祈福的百姓,也會因為五哥的活著而歡喜。”
“所有人都會因此慶幸,而傳義也會鬆了口氣,因為白家還有男子漢與傳義一起,肩負屬於我們男人的責任。”
“我們都覺得,你活著是一件無比歡喜的事,五叔為何要覺得自己活著是罪惡呢?”
“大姑姑說過,人傷心難過時,可以痛哭流涕,但哭過之後一定要堅強起來,傳義很努力很努力,五叔也要努力才是啊……”
白璟望著這小小的孩子,隻覺得悲傷之外,又添了一縷心疼。
這還是那個騎在他肩膀上哭鼻子的孩子麼?
這還是那個小尾巴似的跟著他的孩子麼?
這孩子,怎的那麼叫人心疼呢?
白璟艱難地擦去淚水,望著那隻小小的手,含淚點了點頭:“傳義的心意,五叔收到了。”
他身上的罪孽,如何能叫這孩子三言兩語洗清?
他內心的愧疚,又怎會就此消散無蹤?
但他會站起來,試著堅強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