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開盛京的日子在八月一日。
早間。
當天天朗氣清,是個舒服的夏日。
他們以為他們的離開會困難重重,卻沒想到會如此順利。
隻不過,馬車裡的這兩人委實有些旁若無人了。
馬車裡,陸溏緊緊捏著林綰綰的手,不知第幾次問起那句話“真要離開?”
林綰綰身子往陸溏的方向探了探,“陸郎是真不舍得我呀?”
陸溏如同是孩子一般垂下眸子,微風卷起車簾,馬車已然出了盛京城,他低聲細語“我若說是,你也不會為我留下,對麼?”
“陸郎既然知道,又何必問呢。”
“我不死心啊。”陸溏的眸子裡蘊起水汽,“若早知如此。當初你何必在雨軒閣的後院,給我那一飯之恩,你何必告訴我,文人也可以拿刀,何必救我於苦海,何必讓我有生的希望。綰綰……”
林綰綰聽罷,緩緩地將手收回。她輕輕地撩起車簾,注視著路旁嗚呼哀哉的難民,“陸郎,你說為什麼這路上有這麼多難民?”
“因為吳國敗了。”
“為何會敗?在此之前,吳國乃是六國之首,其餘幾國避之鋒芒,不敢與其針鋒。怎麼,如今會敗?”
“因為……”陸溏看向路邊的難民,“因為,天災人禍。”
“天災為何?”
“年年鬨饑荒,處處無餘糧。”
“那人禍又為何?”
“其外諸國環伺,其內人心各異。”
“人心各異,又何解?”
“士大夫阿諛諂媚,為官者自私牟利……”陸溏緩緩一頓,繼而道“為君者,沉溺溫柔青紗帳。”
林綰綰唇畔緩緩一勾,她貌美近妖,雙眸似勾人魂魄。她識字不多,知道的道理也是在妓館聽那些恩客說起。
那些恩客們多數都是滿懷希望來到盛京為闖一番名堂的讀書人。這聽得多了,林綰綰也知道多了。這看得多了,也明白多了。
世道本就不公,即使才華橫溢的讀書人,他們再如何滿懷誌氣,都邁不過盛京城的士族門檻,更彆說越過那層層疊疊的金牆紅瓦,站在廟堂高處,一舒滿腔的熱血才智。
她不認為這世道有什麼國家能改變現狀,因為每個國家皆是如此,所以她才與那廣陵君一夜恩情,其實壓根沒有情,她隻想越過那道世人無法企及的高度,讓自己的兒子作為改變世道的一人。
她的視線落在了陸溏的身間,她想起與他初見時的模樣。
少年才氣高,家中又與京都府有著親家關係。剛來到京都城時,他自負才學無人能及,目空一切,得罪了權貴。
結局如同所有落難書生一般,沒人再敢用他,可他又比多數落難書生幸運很多,與京都府的那層關係,隻要不再拿起那支筆杆子,他還能活得很好。
這便是世間的生存之道與無奈,若身後沒有人,平凡百姓早該死了千百次了。
林婠婠用手將時不時隨風飄起的車簾緊緊捏住,使它不再隨風而起,露出一星半點香車內的場景。接著她將唇覆到陸溏唇畔,如似蜻蜓點水一般碰了碰,還不等陸溏順勢傾身,撫上她的腰肢,她便將頭一側,抬起另一隻手抵在了陸溏的胸前。
她低聲輕語“陸郎,世界微塵裡,吾寧愛與憎。這些年的夢,該醒了。”
她歎息的話語,語氣輕而柔美,就像是一隻蝴蝶,曾經來過又緩緩離去。
馬車外,與薑楠並肩而行的商歸目視著正前方,沒人知道他如今心中究竟在想什麼。而與他們不遠處抱著劍的程安,亦是在無聲的小跑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