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
距離聶景遲上次親自下訪兗州,不覺已四年有餘。先前因著梁常燁之事,兗州太守一職如今已由梁衍將軍侄孫梁奉完接任。
新上任的太守心思細膩、性子親和,頗受百姓愛戴。在梁奉完為首的一眾官員帶領之下,聶景遲所轄兗州及周遭各州在這四年來已年年豐收,水利工程亦依著時令與氣候的變化適時調整,確保了當地不受旱災侵擾。
“我們敬重太守大人,是因為他真真切切為我們考慮,為我們著想。太守大人家中亦多農人,知耕作辛苦,便也親自跟著我們忙碌。這樣的好官,總比那些高談闊論著‘何不食肉糜’的家夥好多啦。”有百姓如是說。
聶景遲帶著沈餘嬌,負手穿過兗州的大街小巷,較之當年更加欣欣向榮的市貌讓他頗感欣慰。
這四年來,有沈餘嬌教導著他製定法度、草擬章則,他便以兗州為中心,在他的轄地首先試驗著推廣開來。沒想到成效竟如此顯著,自然,沈餘嬌是首要功臣。
因而在百姓們帶著感謝笑臉相迎時,他總是笑著看向身旁的沈餘嬌“阿嬌幼時顛沛流離,瞧見過的苦難比我這等慣常寓居宮闈之中的多,自然對民生之計的所思所想也更深刻真切些。若要稱謝,你們該謝阿嬌才是。”
“多謝魯王妃!”“多謝魯王妃!多謝魯王殿下!”
一旁的沈餘嬌隻是莞爾。
她許多治國理政之策,皆是幼時跟隨父兄習得,卻又在此之上有著自己的理解。她感恩昔日身邊曾有母後及一眾女官的培養,甚至太子沈書白的太傅,也是女兒身。
縱觀曆朝曆代,達官顯貴者多為男子,女子若想憑一己之力成就一番功業難如登天,更遑論入朝為官。但大瓊較前朝不同,由始皇後起,曆代皇後便親曆親為帶頭創立女學、修正律法允許女子考科舉,使得朝中有文武女官眾多,女性地位空前高漲。
隻可惜,大瓊覆滅之後,聶擎淵隻大筆一揮,便讓一切努力又回到了原點。
“殿下,這餘下數月的時光裡,你我也該去其他地方瞧瞧。”簇擁著道謝的人群散後,沈餘嬌瞧著聶景遲道。
二人抵達兗州這幾日,一直住在梁府宅子裡。梁常燁入獄之後,由於梁奉完上任,太守府遷了新地,但念著同為梁家人,這座舊太守府便被他保存了下來,隻是將大門上的牌匾改作“梁府”,以供梁佑之某日返鄉時得以有個去處。
沒想到梁佑之上任侍禦史以來一直寓居汴京禦史台內,這座舊梁府的第一位來訪者,竟成了沈餘嬌和聶景遲。
“此處同濰州梁府祖宅風格相異,不過倒是有許多好東西。”聶景遲笑著牽她進書房,“佑之自幼酷愛讀書,尤以史論為最。前朝許多書籍,也有一部分在這裡存著。”
沈餘嬌略瀏覽過書架,倒的確有許多大瓊文官所著文論摹本,史書亦整整齊齊擺了兩列架子。
“如此說來,待回汴京之後,我倒可以同梁侍禦好好談談文史一類了。”
聶景遲點點頭“離開汴京之前我已同佑之知會過,此處書房裡的書籍,若是阿嬌想帶著行路時讀讀、解解悶,可以帶幾本走。”
她欣然接受“也好,我也許久未讀過文論了。”
是夜,夜空疏朗,星子滿天,沈餘嬌坐在院裡,手中是一本《大瓊史記》。她望著夜空,用視線一點一點將天上細碎散落的星串成一線,腦中思緒萬千。
大瓊數百年的過往,如今卻隻在這一本不薄不厚的書冊裡。
她想感慨,卻又無可奈何。畢竟曆朝曆代,皆是如此。
正想著,沈餘嬌忽然開始算起聶景琛軟禁東宮的期限。
半年雖說並不夠她二人遍走全國探訪民情,但對於她而言,扳倒聶景琛已經足夠了。他身困東宮而不得出,但她是自由的,也已早早為自己鋪好了路。
彼方宮內有初鶯、秦英和柳凝煙共同接應,在外亦有許多昔日於瓊玉樓內交好、後來被贖身帶到各地的姑娘們能夠相助,她實際的力量已然遠超他的想象。
他不會知道,她的眼線和人手,比他的身邊人要忠心太多。
沈餘嬌盯著手中的《大瓊史記》,腦海中浮現雙親和兄長昔年的麵容。她閉眼定了定神,仿似下定了某種決心般,長籲了一口氣。
“阿嬌?怎麼還不睡。”聶景遲和衣走到院中,笑著望向她。
沈餘嬌回過神來,緊了緊手上握書的力道“沒想到殿下一直在等我,這就來。”
他來到她身前,垂眸看向她手中“《大瓊史記》?怎麼今夜忽然興起讀起它來了?”
“我隻是……對前朝往事比較感興趣而已。”
聶景遲了然地點點頭“原是如此。母後曾是前朝長公主,因而我初次在兗州隨佑之進梁府書房時,也曾草草讀過此書。我通讀下來,唯有一惑難解。”
“什麼?”她挑了挑眉。
“史書上載,大瓊末帝沈文昭同其後鄭皇後共育有一雙子女,為兄妹二人。不過世人隻知長子名作沈書白,不知其女名諱。但書上亦載,大瓊傾覆……也就是那件事之後,人們在舊宮城內搜出了先帝後和先太子的屍首,卻不見公主,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沈餘嬌聽他提起此事,眉頭目不可察地一蹙。
“我很好奇,這位前朝的公主究竟身在何處?若是身死,不知在何地安葬?若尚存活世間,又是否安然無虞、平淡度日?”
她一笑“殿下緣何關心起前朝公主的事來?”
“我也不知。”他亦隻是笑笑,“隻是瞧阿嬌手上拿著它,便又想起這段疑惑來了。”
“那殿下,希望她現下如何呢?”
“若單按輩分算來,她也算我素未謀麵的表妹。所以,我希望她還活著,能安安穩穩、快快樂樂地度過餘生。”聶景遲低垂著眉眼,聲音愈發溫柔,“我知道母後對當年的事一直無法忘懷,她想來也同樣如此。但現下父皇已薨,那些過往也該翻篇了。我會取代皇兄,成為佑國愛民的好君主。阿嬌,你說對不對?”
沈餘嬌靜靜望著他有些愣神,卻又很快換上一副笑顏,莞爾將他擁入懷中“對……我相信殿下。”
二人在院中相擁著沉默,聶景遲仿佛能從靜默中清楚聽見她的心跳。
他不知道,她的內心已然暗潮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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