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新的軍鎮製度實施之前,各道以下各州,每州都曾設立折衝府,先皇帝執政後期為減免各地軍需負擔,不再強加兵額給各州縣,而改十五道各自設立軍鎮,統一由朝廷任命節度使管理,於是近十年來原本全國多達近千座的大小折衝府便漸漸消失,這個名字也將逐漸被人淡忘。
不過這其中也有例外的情況,那就是統轄嶺南道、劍南道和隴右道的睿王,他一人管理西南三道,是本朝擁有最多兵權的節度使。睿王在先皇帝時期就因戰功獲封一字並肩王,隴右道可以說本就是他打下來的,除了他也無人能坐穩隴右節度使這個位子。
睿王本身不讚同完全廢除折衝府,而今上也認同這項決策需要有一個循序漸進的改製過程,所以在睿王轄下的西南三道,今上也不會強行推進新製,這是今上和睿王心照不宣的事。睿王功高且輩分上來說是今上的長輩,如非必要,今上輕易是不會和睿王擰著來的。
嶺南道目前由睿王的舊部掌管,依然按照睿王的舊規維持最低軍需配備,即每州保留了一支城防軍的編製,西南三道現在存留的近二十支城防軍其實就是早前府兵製時期的折衝府,兗州的城防軍規模約比過去的中府小一些,有士兵一千人餘,駐軍地恰好距離雲遮縣最近。
“所以你找來的真是城防軍?”謝觀南咽下一口餅,又拿著季熠的水壺喝了幾大口,聽他給自己長話短說這幾個時辰裡發生的事情。
“就這點時間,你讓我找那麼多人來假扮城防軍我倒也沒有那個本事。”季熠笑道,手在謝觀南背後一下接一下輕撫著,像是在揉他被砸傷的地方,又像是在替著急吃東西的他順氣,“雲遮估計還有其他地方受到影響,我帶了一百二十人過來先看棲霞這邊的情況。”
說是一百二十人,其實跟著季熠快馬先趕來的也隻有四十多人,此地城防軍並非都是騎兵,馬也要分配著使用,剩下的人步行,估計得天亮才能到。
按照季熠的說法,若是棲霞鎮這邊的情況能控製住了,這百來號兵會隨即離開、去往彆的地方接著救災的,所以他們也並不是單單為了棲霞鎮這麼一塊地方而來。
把謝觀南從廢墟裡挖出來後,季熠還是把他背在身上帶離了那塊地方,雖然可能沒到骨折的程度,但謝觀南的後背、雙臂和兩條腿上有多處砸傷,他自己獨立行走都艱難,更不要說再去做什麼救援了。
不管有多不情願,謝觀南也知道自己再勉強也隻能成為同僚的累贅,於是換了柴燃的崗,坐在嘉義坊門口做人員調度。
捕快的能力大於附近的坊趕來幫忙的百姓,而城防軍素質又優於捕快,不管是個人體能還是結隊配合,軍人都有長期訓練產生的熟練與默契,所以城防軍幾乎不需要謝觀南的指揮,他們的加入也使得第一班進去的衙門捕快能出來換班休整一下。
謝觀南也趁這時間趕緊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季熠聽到他的乾糧是馮肆給的,就非要蹭過來分他的吃,說是莊子上不用芝麻油,這乾糧他鐵定吃了不會起疹子,好過去彆處找不知道來路的東西吃。
這話一出來,謝觀南哪裡還有不給他吃的道理,湊著分幾塊乾糧吃能讓季熠這麼開心他也是沒想到的,吃就吃吧,順便能說說話,這一晚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們也需要相互更新一下彼此掌握的信息。
“現在知道這次真正的地動中心是哪裡了麼?”既然棲霞鎮、甚至雲遮都不是中心,那真正的地動源頭一定災情更嚴峻,謝觀南盯著季熠的眼睛看去,他知道這個問題難度太大,但他就是覺得,哪怕季熠給不出答案,也能有點彆的什麼信息可以給他。
“兗州轄下五個縣,目前是屏縣和蘭犀縣尚未向城防軍求救,有兩種可能,不是受災過重,就是一切平安,城防軍已經用了信鴿和信使去聯絡,其他兩縣程度上和雲遮不相上下,部分受災,尚在可控範圍。”季熠好脾氣地知無不言,看著謝觀南的眼神溫柔又讚賞,“至於彆的州縣,有消息也是先送往刺史府,我們能先顧好雲遮就很足夠了。”
“你怎麼能調來城防軍?”謝觀南這麼問是因為彆的地方也沒有這個先例,京城的兵力部署和地方上有很大不同,但就算是地方上,彆處也和西南這邊並不一樣,他也沒有可供對比的例子,“秦縣令都不知道可以去找城防軍吧?”
季熠卻說,其實秦縣令應該是知道的,隻是他到任才五年,和城防軍的聯絡不多,他還沒摸清本地狀況所以吃不準幾時去求救比較穩妥,故而才有遲疑。畢竟知道可以求救是一回事,實際操作是另一回事,縣級官員和城防軍之間的聯係本來也是需要先上報州府刺史的。
“那你直接去找城防軍,是不是壞了章程?”謝觀南也不知道該替秦孝賢擔這個心還是該替季熠後怕。
“章程要緊,還是人命要緊?”季熠不答反問,但是聽到謝觀南這句話也是能分清楚裡麵有幾分關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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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緊。”謝觀南卻沒有說出意氣過頭的話,“這問題就好比若問我在緊要關頭,是救一人還是救百人,我也答不上來,一人的命是命,百人的命也是命,但就如我們從市集趕回衙門時,我沒有先停下救人的原因一樣,我是公門中人,我的身份決定我必須先服從調配。”
“不是你答不答得上來的事兒。”季熠伸直了他的兩條長腿,這會兒他們在戶外,不管多累也隻能席地而坐,他和謝觀南還能找到個石墩子坐已經很難得了,都是跑了一天馬的人,哪會一點不累,“如果有人要問你這種問題,你以後都記得千萬彆回答,隻管做你認為對的就好。”
季熠說,這種問題原本就是為了來為難人的,不管回答的人怎麼答都是錯的,所以真正壞的是提出問題的人,因為他根本不想解決問題,而隻是想找出一個人來對這樣的難題負責。
謝觀南笑了笑,所以季熠才不管不顧直接衝去城防軍搬救兵麼?
“這事兒不管我去不去,最後都得是他們來,京城二十多年前也經曆過一次地動,當時就是全權交由南北衙的府兵來負責救援的。”季熠借著火把的光又看了一眼謝觀南,總覺得這一夜很漫長,他明明才離開幾個時辰,怎麼就好像很久沒見到這個人了似的,竟生出了些思念的情緒,“觀南那時太小了,大概還不記事。”
“多少年的事?”謝觀南有些不信,他記事可早了,而且記性絕佳,隻要看過必不會忘。
“應該是二十五、六年前,我約莫八歲吧,你才兩歲,不記事也正常。”季熠覺得跟自己較真的謝觀南難得地露出了點稚氣,在這個緊張的夜晚格外顯得可愛,不打算真的激起他的勝負欲,所以說,“其實我也不大記得,是後來阿娘說給我聽的。”
有史以來,京畿那一帶地動的頻率都不算太低,而且好多次都非常嚴重,這都是有文字記載的。文字是記錄下來給後人看的,親身經曆的人到底是什麼感受又豈是文字能描繪的,一場可以改變一個人命運的災變,即便發生在京畿,史冊裡也不過寥寥數行,小地方的事就更可能堙滅在青史中無人知曉了。
季熠看到謝觀南臉上此時黑一塊灰一塊就跟個大花貓似的,忍不住掏出一塊帕子,握著他的手腕,從他手中的水壺裡倒出些水來把帕子打濕了替他擦臉。季熠用的力道不重,所以擦得就很沒成效,謝觀南卻不耐煩了,伸手把帕子搶過去,胡亂用力在臉上蹭了幾下。
“差不多得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乎這些個。”謝觀南也不想過分責備,畢竟季熠今晚也是幫了大忙的功臣,不過是他慣有的一點潔癖,就當讓讓他。擦著擦著想起了他們掐著地動來前的功夫還特地把自己洗乾淨了,這麼一想把自己逗笑了,“你看你非拉我去泡湯,現在不也白搭了麼?”
“至少是乾淨過了才又臟的。”季熠的手又繞去了謝觀南的後背,一路像蛇行似地撫上了頸項,真像擼貓一樣在那後脖頸處揉了一把,激得對方一個渾身冷顫,把擦臟的帕子直接丟他臉上,季熠得了手便縮回了自己的狼爪,然後眯著眼看他,“還好你沒事,怎麼就不聽人勸呢?”
謝觀南瞪了季熠一眼,問他是不是怪罪苗家兄弟了?
“你這脾氣,就算我在你也不會聽我的,何況他倆,我怪他們作甚?”季熠說他可不會這麼牽三怪四的,隻是真的害怕了,一路緊趕慢趕,回到這裡居然聽到的是謝觀南去救人反而被埋了的消息,心差點跳出喉嚨口,他悵然道,“若是我被埋在裡麵,大抵你是不會這麼著急的。”
謝觀南剛想反駁,看到對方的眼神瞬間變得促狹又期待,便知道他什麼心思了,轉開頭去沒搭這個腔,反而追問之前的問題“秦縣令都沒給你手令,城防軍怎麼會讓你帶兵回來?”
季熠好像一直在等謝觀南想起這事,他早預備下了回答的話“我上午才去拿的雪團的文書你忘了?我叔伯他們和城防軍都是老相識,馮肆從前也是睿王舊部,何況我是去送信的,不是我帶兵回來,應該說是他們收到情報趕來救災,我跟著回來而已。”
謝觀南把手裡的水壺遞回給季熠,說了這半天話,這人半口水都沒喝,嘴唇都起皮了也好像渾沒在意,倒是浪費了那麼多水來給他擦臉,不知道在想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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