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寒衣節似乎讓人覺得連素來溫暖的雲遮都比往年冷了些。
季熠在這天特地又“順便”買了新的衣裳回來,這行為因為這個日子而顯得名正言順了很多,堂而皇之地拿著一身又一身不同顏色款式的衣裳在謝觀南身上比來比去,又催促他連換了三套,直到被嫌棄了還樂此不疲。
謝觀南不免認為,正是因為自己有傷活動不便,季熠才故意這麼折騰的,借著幫忙換衣服的理由,摟摟抱抱,在他身上摸來捏去,行不正經之事。
對自己的容貌有充分的自知這點,謝觀南是不討厭的,季熠自己穿著講究也就罷了,畢竟賞心悅目的事情誰會拒絕呢?但這人似乎比起打扮自己,更喜歡打扮謝觀南,而且自從兩人搬進“悅莊”之後,這癖好還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莊子大意味著屋子也大,不僅大而且還多,有的是地方放季熠一波又一波買回來的東西,幾天沒注意,謝觀南住的那間屋子的衣櫃,已經從空無一物,變成再也塞不下了。往後季熠要是再買,就得添櫃子,或者直接挪用另一間屋子來專門擺放了。
“你這毛病真的得治,哪家的小娘子都沒有你那麼愛買衣裳。”就算季熠不差這點買衣裳的錢,但被拉著一起玩換裝遊戲這種樂趣謝觀南是真的享受不來,“你有這閒錢要不然捐點出去,入冬了,嘉義坊的人可還缺些冬衣呢。”
地動才過去不足半月,受災較為嚴重的地方,還有人在為居所發愁,眼看已經入冬了,本地雖然比北方冷得晚些,但寒意也在一日日逼近。
“我前前後後捐過三批了。”季熠還在擺弄另一身謝觀南沒換過的胡服,漫不經心地回他,“莊上已經在準備更冷些要捐的棉衣和過冬要燒的炭了,而且睿王的銀錢不是也到了麼?”
西南三道果然沒有因為這次地動而上表請賑,但睿王還是向每個受災的州縣發放了相應的撫恤銀錢和物資,雲遮縣自然也有份。
“秦縣令說,以雲遮的災情來說,就算是今上撥款,也差不多是這個數了,睿王還挺厚道的。”謝觀南說什麼也不想再試穿了,坐下拿了把花生剝了在掌心搓去了紅衣,攢了一小把才遞給季熠,見對方臭著臉,隻好掰開他的手,把果仁倒在他手裡,“又怎麼了?”
謝觀南的外傷早已痊愈了,隻是骨裂沒那麼快養好,雖然還在病假中,閒來無事他偶爾也會回衙門看看,今日自然又去過了,不然不會知道秦孝賢說過了什麼。
但對於這一點,季熠是很不愉快的,不好明說,但陰陽怪氣一下的膽子他還是有的“你說楓葉還沒紅,不急著回西雷山,但你卻急著回衙門上值。”
“我上一旬才去了三日,平均下來三天才去一次。”謝觀南發現需要重新認識季熠了,這人原來還有一麵是如此斤斤計較的,“而且蘭兒的爺娘找到了新住處,你不是總催我送她回去嗎?今日天氣好,我隻當是出門曬曬太陽,送走蘭兒順路去一次衙門罷了。”
季熠被堵了嘴,一時語塞。要說那小丫頭是真不能再留了,熟悉以後她也不怕季熠了,成天就像是謝觀南的小尾巴似的,除了睡覺就幾乎長在他身上了,每次季熠要去親近謝觀南,這丫頭就會猝不及防地出現,已然成了季熠的一塊心病。
“嗯,再不送走她,我就得把自己送走了。”季熠回憶起過去這小半個月的日子,實在太苦了,連嘴裡的花生都變苦了,忙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後又跟謝觀南商量,“我今晚睡你屋好不好?”
“不好。”謝觀南想都沒想就給否決了。
這裡跟謝觀南那個小院子沒法比,莊子裡端茶送水,洗衣做飯,收拾庭院,什麼時候都少不了人來人往,季熠若還是跟他同進同出,到底不成體統,所以到了悅莊後,謝觀南是一直住東廂客房的,晚間不管季熠留到多晚,還是會讓他回自己的主屋去睡。
蘭兒沒被送回去之前,被丫鬟帶著就住在東廂邊上的耳房裡,所以經常是季熠才剛握一下謝觀南的手,就有個小不點的身影從隔壁撲進來,幾次三番這麼一來,鬨得季熠連矜持和體麵都快不要了,天天催謝觀南把孩子送走。
“那丫頭不是都送走了麼?”季熠往謝觀南身邊靠了靠,習慣性一手撫著他的脊背,一邊用苗姑教過的手法輕輕按摩,一邊輕聲在他耳邊軟磨硬泡,“知道你傷沒好,我又不會做什麼,就想睡你身邊也不成麼?”
起初謝觀南還沒注意到,恰恰是蘭兒總是撞到季熠對他動手動腳,他才介意起來“你這裡屋子多到隻怕沒人住,做什麼非擠我這邊?”
就跟這會兒一樣,季熠就是喜歡跟他擠在一處,一張偌大的局腳榻生生空出了大半。
不是謝觀南揣著明白裝糊塗,他既然承認了喜歡,便不會刻意拒絕季熠對他的親近,隻是一來自己的傷沒好,二來悅莊畢竟人多眼雜,他怕兩個人血氣方剛的這樣親昵,真惹出火來又享不得那枕席之歡,反而彼此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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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莊子裡睡不好,真的,整宿整宿亂做夢。”季熠歎了口氣,他知道謝觀南臉皮薄,又不經念叨,隻能繼續抱怨莊子不聚氣,順便賣個慘,“你看我這眼下的烏青,一日比一日黑得厲害了。”
這倒真不是季熠誇張,他那張俊臉確實憔悴了些,相比被照顧得麵色紅潤、精氣神都上了個台階的謝觀南,這個做主人的越發顯得有些可憐兮兮了。
“我又不是安神的藥,你睡我這裡就能睡著了?”又想了想,謝觀南妥協了一步,“那要不你跟我回我那院子?”
謝觀南今日也順便回自己的小院拿了些東西,看到房子早就修好了,想回去隨時都能回去,就看季熠樂意不樂意了。
“算了,苗姑還要給你治療,等你養好了再說。”季熠本想說謝觀南還真是他安睡的良藥,在那小院裡他們同榻而眠,他一直就睡得很好,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下了。
比起悅莊,季熠確實是更喜歡謝觀南那個小院子,可莊上的好處也沒法忽略,這裡東西齊全、人手還多,謝觀南要用藥或是吃點什麼,自然是這裡更方便。隻是傷筋動骨需百日,哪有這麼快就能好的,季熠知道自己還得多忍耐些。
在謝觀南後脖頸那裡輕輕捏了一下,季熠的手指沾到了對方的皮膚就跟黏上了似的,再不願移開,整個人不由得貼了過去,鼻尖蹭著蹭著就摩挲到了謝觀南的耳輪,再一個沒忍住嘴唇已經在耳垂上親了一下。
謝觀南下意識縮了一下脖子,轉頭看他,季熠湊得極近,兩人的鼻息於是都交錯在了一起。無論長得多好看,在這樣的距離中,早已經顧不上看對方的眉眼口鼻了,隻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在相互乾擾,讓自己變得不再像平時的自己。謝觀南提起沒有傷到的右手按在季熠胸口輕輕把人推開,隻是才推開了不到一尺,就改變了主意,抓著他的衣領把人重新勾回來,在那錯愕的嘴角輕吻了一下。
“你總是知道怎麼拿捏我。”季熠的嘴角被親吻之後再沒壓下來過,明明是他一路從西雷山窮追猛盯著到了這裡,怎麼從告白到初吻,他總是拿的後手呢?思來想去,隻有一個答案了,那必然是謝觀南太喜歡他了,想到這裡,心裡不免又開了朵水仙花。
“等我再好些。”謝觀南的臉皮隻夠支撐他說到這裡了。
好在季熠是會舉一反三的,聽懂了就沒再繼續糾纏睡哪屋的問題,摟著人膩歪了一會也就撒開了手。
“今日還回你那院子了?”季熠注意到榻邊一角放著個小小的包袱,好奇地問,“拿了什麼過來?”
“就是慧覺上次給我的書。”謝觀南讓季熠把包裹給他拿過來,打開了把那一摞世情傳奇取出來,整整齊齊碼在桌上,“一直沒空看,現在時間多了,打算閒來拜讀一下。”
謝觀南說得正正經經,但季熠笑得古古怪怪。待謝觀南問起原因,季熠又不肯明說,隻讓他看時千萬記得要一個人看,又或者還有個選擇“跟我一起看也不打緊。”
這話一出,謝觀南直覺有些詭異,可慧覺在他眼中總歸是個有學識的大和尚,於是也沒多想,把書放好了,又說起衙門的事。
奔波慣了的人確實很難真正閒下來,謝觀南腿上沒有傷到筋骨,連苗姑都說外傷好了以後還是可以走動一下的,不然就連體能都會下降。他身上最重的傷其實還是左小臂的骨裂和脊椎骨錯位,這兩處的恢複,藥物固然斷不可少,更多的還是需要時間。
秦孝賢肯讓謝觀南養傷,不代表衙門不缺人手,地動之後其實衙門還是很忙的,查失蹤人口,重新清點戶籍,為嘉義坊籌措重建,這些都是迫在眉睫要做的。
“怎麼重建嘉義坊你也想參與?”季熠又突發奇想起來,“建房子應該需要很多錢,秦孝賢肯定會找鄉紳們籌款是不是?我多捐些銀錢,你是不是就能少跑幾次?”
“哦,季大當家,這是準備慷慨解囊多少銀子?”謝觀南聽話撿自己樂意的聽,不過捐錢是捐錢,道理是道理,這是不能混淆的,“但你捐錢是你的功德,我去衙門是我的本分。”
“秦孝賢跟你說過現在籌了多少了?”季熠原本想,不管差多少他給添齊了就是,隻要謝觀南能少去幾次衙門,但現在這話又不好直說了。
除了睿王的撥款,縣衙也投入了一部分儲備庫銀,雲遮縣所需的重建資金缺口不算巨大,不過鄉紳和地方士族在這種時候總是不願缺席的,所以募集錢款一事進展還是挺順利的,並不需要季熠去做那個散財童子,捐多少是個心意就行。
“你知道這次棲霞鎮捐款最多的是誰嗎?”說起這事,謝觀南確實很想分享給季熠,“是周震聲,縣尊說他像是要把全部家當都捐出來似的,縣衙是不敢收那麼多的,最後還是退回去大半。”
季熠聽後是有點意外,但覺得這個事情、做個做法還挺符合周震聲給他的印象的,所以也覺得似乎又在情理之中“若要說做功德,棲霞鎮最該做這份功德的難道不是紀鬆嶺家嗎?”
“紀家現在怕是想做也做不成了。”謝觀南搖搖頭,“縣尊說,地動剛發生那會兒,紀家由紀鳴出麵,捐了大量的藥材,確實幫了不少忙,但是最近他們家自己開始雞飛狗跳了,恐怕無心再做這些場麵事了。”
“又怎麼了?”
“裡外夾擊。”謝觀南似笑非笑地說,“也不知是不是報應,紀響案發之後,周氏不滿紀鬆嶺和紀鳴,大鬨了一場,還要逼著紀鬆嶺和離,這事還沒完,他們家生意又出了問題——劍南道最大的藥商,錦州的花氏藥鋪,把分店開到了雲遮,店址都選好了,就在紀家藥鋪對麵,最快年前就會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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