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棲霞鎮到西雷山這條路,之前謝觀南幾次都是騎馬走的,第一次坐在馬車裡看這條官道的體驗,對他來說還挺新鮮的。
官道修得平坦但路上並無什麼美麗風景,所以他也就是隔一會打開窗子看一下路程還剩多少,餘下的時間就全在車裡和季熠廝混著。
“怎麼能說得這麼難聽呢?”季熠不樂意了,他的馬車不夠舒服麼?還是不夠華麗?隻要謝觀南想,他們甚至能平躺下來,分明是在一個會移動的小屋裡享受短途旅行的樂趣,“彆說去西雷山這點路,就算是去京城,也再找不出比這更好的車了。”
“避重就輕。”謝觀南往靠窗的角落又挪了點,“我嫌棄的是車麼?”
謝觀南嫌棄的是季熠。
他們帶的東西多,又要顧及謝觀南身上的傷,於是馬車走得也比較慢,加上出鎮之前要先去縣衙告知謝觀南的行程,又去嘉義坊附近看了下蘭兒,雖然是清晨就出的門,但估計到西雷山得是下午了。
路上時間長,謝觀南閒來無事就拿了慧覺給他的話本來看。
“是你堅持認為慧覺是個有道高僧的,我可從來沒那麼說過。”季熠想到剛剛的事,邊說邊忍不住笑起來,“再說了,跟我一起看有什麼打緊?我又不會笑話你。”
謝觀南現在就是很後悔,他不應該帶上這些書,更不應該在季熠麵前打開,最最不應該就是他一開始沒看明白,去問了季熠一下。他好好的拿本傳奇解悶,怎麼會想到裡麵寫的都是些豔情故事,這還罷了,在看到第一張插圖出現之前,他都沒想過這會是兩個男子的故事。
“你閉嘴!”謝觀南剛剛開窗散去一些的熱氣又往臉上冒了。
“哈哈哈……”季熠不但沒閉嘴,還囂張地笑出聲來,壞心眼地故意往謝觀南身邊靠去,明知道對方現在特彆不希望他貼上去,他非要反其道而行,“慧覺對我們的進展有些誤解,不過他這也算是拔苗助長了吧?”
什麼進展?什麼誤解?又什麼鬼的拔苗助長?
謝觀南現在隻要聽到“慧覺”兩個字,腦子裡就同步出現了剛才看過的那些文字,還有更直觀的那些插圖,一想到這些心跳都要加快了。慧覺他一個堂堂解元,是怎麼寫這樣的傳奇寫得如此得心應手還名聲大噪的?
簡直叫人難以置信!彈眼落睛!瞠目結舌!
“慧覺以為,咳……”季熠輕咳了一聲,目光在謝觀南身上自上而下這麼掃了一遍,看到對方的眼睛裡幾乎要冒出火來,想想還是算了,不能把人欺負得太過了,於是歪了一下,將頭靠在了謝觀南的肩上,放軟了聲音,“好了,不說了,但他的故事其實還挺好看的,不是麼?”
雖然因為香豔的尺度,謝觀南連一個故事都沒看完,但就看到的部分來說,不能否認慧覺的文采確實斐然,他就算平時不熱衷於看傳奇,也知道市麵上普通的話本絕對沒有這種文筆。哪怕是豔情的部分,描繪雖然露骨,卻不會令人有低俗猥瑣的感覺,隻是……
謝觀南掰開了搭到他腰側的手,嚴肅地瞪了季熠一眼“坐好!”
“能用文字刺激到人的感官,本來就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無論是讓人悲傷或喜悅,激動或是興奮。”他們倆這些天相處,雖然常會摟摟抱抱,但都很注意點到為止,如果不是剛剛一起看書時他被突然推開,季熠都不知道謝觀南原來是這樣敏感的,“你有這反應才是對慧覺寫這些書最高的讚賞。”
“謬論,閉嘴閉嘴!”聽到這話謝觀南的雙耳一下就漲得通紅。
季熠到此刻有些納悶了,他都已經把話說得如此委婉,怎麼還能惹得謝觀南跳腳,明明他們這些日子的相處中,諸如擁抱親吻這樣的親密程度彼此都習以為常了,即便書中描繪的事更深入的情節,他不覺得謝觀南會是那般容易害羞的人。
難道是話本裡的什麼內容讓他有了過度的聯想?季熠隻能想到這個理由了,他坐直了一些,把謝觀南剛剛翻了不到一半的那本傳奇拿來看清了封麵名字,然後不禁又笑了“你真會挑,這可是慧覺花了極大心力的得意之作。”
這本《春煙薄》慧覺寫的是一個迷路的書生,誤闖了山匪的巢穴,卻對山匪頭目一見傾心,而後相識相知,最後相攜的故事。季熠幾乎看過慧覺所有的書,隻是這本寫得較早,他剛剛隻看了數行,插畫版又是新畫重印的版本,他一時沒有記起來。
現在季熠知道眼前這出是怎麼來的了,謝觀南做事專注,看書也是如此,越專注越容易沉浸其中,慧覺的文筆又好,特彆容易把讀者拉扯進情節中,更何況那“山匪”二字,於他倆而言,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謝觀南定是把自己代入了。
“慧覺寫的可不是我。”季熠弄明白了,又敢往謝觀南身上貼了,他靠過去把書打開,翻到一張不那麼過分的插畫,指著其中一個清俊的臉龐說,“你仔細看看,這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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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觀南皺著眉勉強地再看了看圖,這次他儘量不讓自己帶著某種情緒去看,依然覺得那插畫上的人眼熟,能確定是像一個他見過的人,但肯定不是季熠。
“這人雖好看,但勢必不及我啊。”季熠理所當然地自誇完,又指了指插畫中另一個人,“還有你認真些看,這個身材魁梧的是書生打扮,這個英俊但纖瘦些的才是山匪。”
魁梧書生?英俊山匪?
謝觀南發現自己剛剛確實看岔了,在季熠解說後再看這畫麵,這兩人他還是都覺得眼熟,是有熟悉的感覺但圖上看來又好像有些違和,想了片刻才意識到很重要的區彆“啊……這個書生,像是有頭發的慧覺?”
季熠一邊點頭一邊笑得讓馬車都跟著顫了起來,“有頭發的慧覺”這是個什麼說法,太好笑了,他要寫信告訴慧覺,這家夥花重金請的畫師還是挺不錯的,以後得給人家加錢。
“那這個山匪……”有了前次的經驗,謝觀南這會兒福至心靈了,“是真念?”
對咯!季熠接著點頭。
不過這話本隻是慧覺當年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書中種種濃情蜜意、兩情相悅、香豔刺激的情節,在成書的時候都是他腦中的幻想,並沒有實現。寫《春煙薄》也算是慧覺求而不得的一種精神寄托和美好暢想。
“那……”謝觀南本來想問的是慧覺現在和真念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又覺得他們倆在這裡議論兩個出家人未免太過失禮,最後把問題改成,“真念過去真的是山匪嗎?”
季熠知道謝觀南在意的是什麼,他也沒打算撒謊“是的,慧覺遊學到隴右道的時候,在那裡遇到的真念,那時隴右道還在戰後沒完全恢複的階段,有些小地方確實不太平,真念年紀也還小,是跟著逃難的人懵懵懂懂落草為寇的。”
可是真念也是天賦異稟,學功夫打架屬於無師自通,沒幾年就從跟班打成了小頭目,遇到慧覺的時候,已經快成為那幫山匪的三當家了,所以慧覺在話本中寫他是頭目也不算很誇張。
“那又怎麼會輾轉到潭水寺出家了?”謝觀南真的有很多疑問,故事的原型遠比話本內容更傳奇,剛剛誤把這故事裡的山匪和季熠聯係起來的尷尬這會兒也褪去不少,隻要不讓他想到自己和身邊這人,那尷尬就是屬於彆人的,“而且慧覺和真念怎麼還差了輩分?”
明明也沒差多少歲,突然一個就變成師叔了,一個又變成師侄了,這不是比書生和山匪的身份還糟糕麼?虧季熠那時還說慧覺出家是找進路,這都進了岔路口了吧?
“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季熠說從那兩人在隴右道相識,後來因為各種事情糾纏了好幾年,山匪團夥被招安,隴右道地方上原本也是有一番處理的,中間必然也發生了許多不堪回首的事,很多細枝末節他們自己都未必記得全,“但可以確定的是,真念才是先到潭水寺的,慧覺是後來追著他去的。”
好家夥,這更讓人匪夷所思了,謝觀南嘴都張大了“後出家的輩分還比先出家的高?”
“可不是麼。”季熠也覺得自己這位一表三千裡的表兄是有點厲害的,“他出家的目的不純,當年連方丈都看出來了,但是那家夥跟智印方丈談條件,說要和寺中的大和尚辯經,若他輸了,立刻走人,但如果他能贏,那就說明他有佛緣,方丈必須得收下他。”
結果不言而喻,自然是慧覺贏了,所以他才能被智印大師收在門下。
“他一個俗家人,辯經能贏寺中的僧人,那……”謝觀南也隻能承認,慧覺確實非常了得,隻是出家還能這樣強行,也是聞所未聞了,果然能寫出那種傳奇的人,自己也得是個傳奇。
“他說出這樣的話來,潭水寺不可能真的派出佛法最高深的大師去欺負一個俗家人,但後來確實也是派出了慧字輩的來跟他辯。”季熠覺得還是有必要說清楚,不能再讓謝觀南對慧覺有其他錯誤的認識了,“慧覺他遊學多年,接觸的人事物哪裡是寺中修行的大和尚可比,辯經其實不是單純在比佛學認識,它是一種學術的辯論。”
謝觀南懂了,如果比佛學,慧覺未必能勝,但如果是比讀書和論理,他的思維可就遠超很多人了。難怪慧覺那樣的心思都還能在潭水寺順利出家,想來他自有他的一番思想和道理。
“佛門……還挺包容的。”謝觀南隻能這麼認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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