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觀南是被一陣哀嚎聲從沉睡中叫醒的。
常年當捕快的習慣,他對於這樣的聲音是格外敏感的,但因為身處西雷山,又和季熠在一起,他直覺上比較安心,所以才會放任自己睡得比較沉。可是醒來時身邊並不見季熠的人影,屋內倒是點著一盞豆大的油燈,不至於亮得晃眼,又讓謝觀南醒來不用摸黑,顯然是季熠替他留下的。
披上外袍、拿著燈走出屋子,謝觀南才意識到自己這一覺不僅睡得久,也睡得太死了,雨看起來已經停了有些時間,循聲摸到前院,模糊的月色同院中的火把相比,暗淡得毫無存在感。他看到院子裡站滿了身著夜行衣的陌生人,不知誰從廂房搬了張禪椅出來,季熠麵色鐵青地坐在上麵。
“季熠?”謝觀南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出聲喊他,若不是他確認了院中的情況是在季熠掌控中,他恐怕做不到如此冷靜。
整個前院一片狼藉,一看便知是發生過些什麼的樣子。
地上躺了許多人,看起來已不像還有氣息,就算是站在季熠麵前的黑衣人也多少有些受傷,隻有季熠看來是最安然無恙的,衣衫整潔、也沒見有外傷,這令謝觀南安心不少。
隻是謝觀南聞到了明顯的糊味,院子外牆和廚房還有雜役所住的廂房都被熏黑了不少,還有地上不自然的水跡,這裡明明是一副經曆過火燒又被撲滅的樣子,他不過是睡了一覺的功夫,如何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觀南。”季熠站起來走到謝觀南身邊,硬是從臉上擠出一個匆忙而不走心的微笑,“不用擔心,已經沒事了。”
謝觀南看著眼前的這些人和當日悅知風帶來的隨從有著相似的氣質,猜測他們大抵就是季熠說過安排在他身邊的護衛,但如果他們也都受傷了,說明打鬥十分激烈,他這一覺是睡得沉,也許不能立刻察覺前邊起火,但如果有人在這裡打鬥,他不應該沒聽到聲音。
今日才下過雨,這樣潮濕的天氣,又怎麼會如此輕易起火?謝觀南一邊思考一邊朝院子裡觀望,躺在地上的人都被排列得整整齊齊,這個情形不像是火災後的場麵,倒像是衙門遇到過的案發現場,最後他又看到一個被打得幾乎麵目全非、跪在地上的人,驚醒他的哀嚎恐怕就是此人發出的。
“走水了?”謝觀南終於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季熠,他知道眼前的情形絕非走水這麼單純,他需要解釋,“還發生了什麼?”
“他們是老師放在我身邊的人,之前有人縱火,還有……”季熠被謝觀南的視線緊緊追逼,知道今日這場麵沒法糊弄這個當捕快的人,與其編瞎話將來再用更多的謊言去圓,不如一開始就說實話,“看起來應該是有人想殺我。”
謝觀南緊了緊眉頭,把燈交到季熠手中,又把自己的外袍穿整齊,而後走到地上躺著的人身邊。他不知道季熠的家族和悅知風在西南有多大的名頭和勢力,但如果在悅知風的庇佑下,還有人敢到西雷山上刺殺季熠,那就絕對不會是小事。
地上一共躺了八個人,謝觀南一一探了他們的鼻息,不出他所料,這些人都已經氣絕身亡,身上的傷無一例外都是刀傷,他抬眼看了看院中站著的黑衣人,他們手中皆握著橫刀,這八具屍體是怎麼來的已經不用再問了。
跟著他又走到了跪在地上那人的麵前,此人身形高大,比院中這些護衛有過之而無不及,但眼下一身是血,身上傷痕遍布,可見是經曆的一場鏖戰。謝觀南盤問他的姓名來曆,此人俱是一臉孤傲不屑,態度十分囂張,隻惡狠狠瞪著謝觀南、發出了些模糊的哼氣聲,沒說半句能聽清的話。
“郎君不用問了,他下巴被我卸了,此刻說不出話。”為首的護衛站出來對謝觀南說,態度甚是恭敬,不但說明了因果,還怕沒解釋清楚,又補了一句,“來的都是亡命之徒,我們截殺了半數,剩下的都是咬開藏於牙齒中的毒藥自戕的,未免沒有活口才出此下策。”
這名護衛首領自報家門,他名叫佟追,領著的隊伍共有二十餘名,日常駐守在西雷山各條要道與季熠周圍,今夜他們發現了有人從後山沿著無人走過的小徑潛入,一路追至此地,發現竟是兩批人馬分頭行動,確認了季熠行蹤才在入夜準備動手的。
“屬下本想在院外將他們全部控製住,但此次來的人多而且身手異常了得,讓其中幾人鑽入了小院,驚擾到郎君們,是屬下辦事不利。”佟追十分自責,言語中羞愧與憤怒各占了一半。
謝觀南大致明白了,又追問了一句“可還有漏網之魚?”
佟追往謝觀南身後季熠的方向看了一眼,得到首肯後才繼續答話“還有七人逃逸,我已派人去追擊了,隻是他們在逃跑時引燃了帶來的石脂水,造成了小院走水,我們隻能先救火、顧全郎君和……主人。”
謝觀南從對方那猶豫的停頓中,警醒到他們和季熠的關係,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還是大大超過了他的思考範圍,他想不出季熠這樣的士族子弟,有什麼了不起的恩怨,會被人尋仇上門,派了十餘名死士殺手不說,甚至還打算放火,這要是引發了山火,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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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勢沒有蔓延吧?”謝觀南突然想到了一個重要的疑點,“石脂水?你確定他們引燃的是石脂水?”
這怎麼可能呢?石脂水是軍中專用的,市麵上根本沒有販售,更不是普通百姓能得到的東西。不對,今晚這些意外蹊蹺處太多,任何一件都很難說通,完全不能用常理來解釋,謝觀南突然覺得腦子嗡嗡的,非常混亂。
可不等謝觀南找季熠要答案,院子裡的黑衣護衛瞬時全部手持橫刀戒備了起來,季熠也下意識往謝觀南身邊靠了過來,直到看清出現在院子裡的人,他的神情才略略放鬆了下來。
此時飛奔進院子的四人,也是一身的夜行衣,隻是手中刀的製式與佟追他們有些不同,而且每個人的臉上,雙眼以下還帶著半幅皮製麵具,隱去了大半麵容,看起來神秘且身上肅殺之氣更重。
佟追不見自己派出去的部下,反而是這四個人先出現,神情不禁緊張起來“爾等到底是何人?”
院中明顯是佟追的人數更多,所以他並不懼怕再戰一場,但這四人在火光中讓他看清了穿著打扮,他又有些遲疑了,他們之前交過手,雖然是混戰但對彼此的實力還是有些數的,他以為這四人是另一波歹人,但就算是亡命之徒也不會蠢到在這種狀況下自投羅網吧?
季熠走到佟追身邊,按住了他握著刀柄的手背,輕輕在他耳邊說了句話,佟追雖然一臉的將信將疑,但還是把戒備的姿勢放了下來,又朝自己的手下做了手勢,讓所有人都收起了刀,安靜地站在邊上。
剛進院子的四個麵具客其中一人走上前來,在季熠的麵前行禮後道“事出突然,還請……”
“知道了。”季熠打斷了對方,“剩下的三個人呢?”
“全數伏誅。”他頓了一下,好像是在回複季熠,又好像是在解釋給佟追聽,“佟護衛的手下正在善後。”
“辛苦了。”季熠點了點頭,好像是不想再聽了,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那人,語氣淡漠又疲倦,“那就隻有這一個活口了,佟追,問出是誰派他來的。”
佟追領命後又問了一句“是否要交給……老莊主處置?”
謝觀南發現季熠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幾分,眼神冰冷狠戾,渾身散發出令他覺得陌生的森冷氣息。還有一個很微妙的細節,就是季熠對佟追和麵具客的態度有些微的區彆,他說不清這個結論因何而來,但就是覺得季熠對佟追更冷淡一些,對麵具客反而更信任一些。
“我給你十二個時辰,問出他背後的主使之人。”季熠橫了一眼佟追,那目光像刀一樣剮在對方臉上,“他若不肯說,就把他的牙一顆一顆拔出來,我不信這世上有人能熬過你們的手段。至於老師那裡,我同意與否有區彆麼?他總是會知道的。”
佟追誠惶誠恐地後退了一步。
“等一下。”謝觀南眼看著佟追帶著人就要離開,忙出聲阻止,他抓了一把季熠的胳膊,“季熠,人應該帶回衙門,你不能讓他們用私刑。”
如果這個時候謝觀南不站出來說這個話,他就不是謝觀南了。無論季熠對自己被人刺殺一事有多少憤恨,都不代表他能在脫離危險之後隨意處置罪犯。已經被擊殺的十一人還能算是自衛反擊的話,剩下的這最後一個,必須也隻能交給官府。
但季熠卻第一次做出了拒絕謝觀南的決定,他像是沒有聽到謝觀南的話似的,又看了一眼佟追,強調著重複了一次“十二個時辰。”
佟追向季熠恭恭敬敬行完禮,又看了一眼謝觀南,便毫不猶豫地拽起那個活口,他的手下也迅速抬起其他屍首,他們訓練有素地準備撤出這個院子,半點不曾為自己的行為有過遲疑。
“季熠!”謝觀南要追上去阻止,卻被季熠從後背抱住了腰。謝觀南高聲吼出他的名字,他不敢相信季熠認真起來的力道竟能這樣驚人,自己使出了渾身的氣力也完全沒辦法從那雙手臂中掙脫半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季熠並不回答,他隻是緊緊箍住謝觀南,把自己的臉貼在他背後披散的長發上。
那四個麵具客早在謝觀南奮力與季熠撕扯的過程中無聲無息不見了身影,直到佟追的人全部退出了他們的視線,季熠才鬆開了手。
謝觀南回過身來舉手就要朝季熠揮過去,可他看到的是季熠布滿哀愁與透著絕望的眼神,這是謝觀南認為絕無可能出現在季熠眼中的情緒,瞬間對眼前這個人所有的不滿都被重重擔憂與不忍覆蓋。
直到回身的前一瞬,謝觀南都認為自己最低限度需要季熠給出一個能說服他的理由,但看到這樣的季熠,他卻覺得那些問題都梗在了喉頭,一時竟無法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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