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知風舟車勞頓,說不到半個時辰的話便有些困乏之意,季熠和謝觀南識趣地趕緊起身告退。季熠招來了悅知風的貼身侍衛,睿王一行此來沒有帶婢女,季熠也不敢讓山上的山民伺候,便讓侍衛守在門口和耳房,謹防夜裡有需要人服侍的情況,又問了幾句來時路上的狀況,他們換班人手安排等等。
“老師身體看著挺好的。”謝觀南看季熠叮囑侍衛的時候說得很細致,不免有些在意,他記得上一次悅知風來的時候季熠沒有這麼上心關照,“是苗姑跟你說了什麼嗎?”
悅知風的外貌很容易給人造成錯覺,一個是年齡上的,一個是經曆上的。他樣貌好、不顯老所以總讓人覺得他還十分年輕,他舉止儒雅、談吐斯文所以又常令人忘記了他是打過很多年仗的開國元勳。
“他腿疾複發的時候很難睡好。”也許是因為季熠自己也有多年失眠的困擾,所以對這一點他十分能感同身受,“很多年了,他總說習慣了,但苗姑說過,他打北疆那一仗太過凶險,當時中箭的腿還受了寒毒,終身都會受它所累,冬天尤其難熬。”
悅知風的身上大傷小傷不計其數,他的功勳實打實都是靠命拚來的。那雙腿是大一統前最後和北疆外族鏖戰時傷的。箭頭埋在骨縫中太久,之後雖然經多位名醫聖手治療,終歸還是留下了病根。十多年前悅知風第二次打隴西的平西之戰時,就複發過一次,當時幾乎要了他的命。
“可平時一點也看不出。”謝觀南非常佩服悅知風的忍耐力,他明明應該是疼得很厲害,但臉上完全沒表現出來,再想到他今日還用這樣的身體爬上了山頂,心裡突然就很不好受,“老師他真的很在乎你。”
謝觀南不會責怪季熠,苦人者多自苦,季熠和悅知風的性格決定了他們的相處方式。看到老師的傷痛季熠或許會焦心,但下一回他和悅知風起衝突時,恐怕他依然會固執己見,而悅知風也是一樣的。
季熠沒說話。雖然不喜歡有人跟著,但這麼多年他從來也沒有想過要趕走佟追他們,就是為了讓悅知風能在隴右道放心。而悅知風身邊也一樣有他的人給他遞消息,隻是他不像對方盯得那麼緊,恨不得連他一日三餐吃了什麼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在皇城也不過才做了十年的皇長子,但以季熠的身份在悅知風身邊可是度過了更長的時間。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可早已經比血親的關係更緊密了。季熠這幾年總是忍不住想,他阿爺當年把他送來這邊,會不會真的隻是希望他能像兒子一樣孝順悅知風,在悅知風同輩的那些人都故去之後,還有個人能照顧他。
可是季熠很快又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悅知風有自己的兒子,悅青雖然是獨子,但從來也沒有因此被嬌生慣養,那是個很出色的將才,悅知風晚年自然有他的依靠。
兩人踱步回到了主屋,關上門便脫了外袍先洗漱了一番。今日接待了悅知風,吃飯已經比平時晚了些,又說了會兒話,於是也沒時間好好沐浴、再慢慢等頭發乾了。好在苗姑已經在屋裡也替他們準備了熱水,他們還是可以簡單泡個腳再休息。
原本昨日拿出來預備今晚同看的話本也被放置在矮桌上,他倆誰也沒有再提要看書的事。不過是和悅知風吃了個飯、說了些話的工夫,無論是西雷山上的野趣,或慧覺圖文並茂的話本,都已經再難讓人放鬆,季熠和謝觀南都知道,往後可能他們會越來越多地遇上更麻煩的事。
明明苗姑給他倆一人準備了一個盆,但季熠偏要擠過去兩人用同一個,謝觀南知道他又在回味當初自己給他燒了回泡腳水的事了,也不點破,就由得季熠高興怎樣便怎樣。
“安南和南部諸國都沒有實力作什麼祟,西疆的外族一直被老師死死盯著,也很難再興風作浪,東部是我們的海岸線,海上隻有些物資匱乏的彈丸小島,更不足為懼。”謝觀南見季熠不說話就自己嘀咕起來,在悅知風麵前他還是秉持多聽少言的原則,但對著季熠就沒那麼多顧慮,“會不會是北疆的外族勾結了安南?”
但是南北相隔那麼遠,這樣的勾結真的有操作上的可能性嗎?謝觀南也持懷疑的態度。他是個捕快,平日接觸多的畢竟是民生與市井的問題,他能去揣度的最多也是人心的尺度與善惡的距離,國與國之間的問題,依然是離他太遙遠的題目。
“有時候展示出想做的姿態,比去實踐它的可能性更有用。”季熠說這就好像我朝明明現在想要直接把安南這樣的小國打下來也不是難事,但今日有一個安南,再往南還有下一個小國,我們是要無休止地擴展疆土,還是努力確保現在的子民都能有太平富裕的日子更重要呢?
所以展示國力除了是給彆人看,大國有實力隨時踏平敵人腳下的土地,其實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告訴自己的百姓,現在是可以安居樂業的年代。和平從來也不是靠脈脈溫情就可以守護的東西,相反它十分脆弱,經不起一點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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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王如此短視,做了彆人的馬前卒,反而陷自己的國家於不義和危機中,這真的劃算嗎?”謝觀南不是很懂這筆賬安南王到底是怎麼算的,就算有彆的國家許以重利,可萬一向我朝派遣細作的事情暴露了,失去的可是一個大國的信任。
“所以老師說,安南新王是個瘋子。”季熠也搖頭,他罕見地在謝觀南麵前打了個哈欠,身體上並不覺得十分疲倦,但精神上竟然有些鬆懈下來的困意。悅知風這趟來的態度與上次有很大不同,他覺得悅知風對謝觀南的好感正在急速上升,這讓他十分高興,甚至麵對眼前的這些麻煩都生不出什麼新的焦慮。
安南這個新王,不管他是把情報賣給誰,總是做了件讓大國不滿的事,但小國弱國也有專屬於他們的一種倚仗,那就是他們原本就沒有退路了,也就無所謂什麼本末了。他們渾身都是軟肋,又怎麼會在乎被攻擊哪裡呢?最多不過就是一個覆巢的結局。
“你的意思是,他們賭賣出去的情報能給我們造成很大的麻煩,所以我朝也就沒有心思去過問他們了,是嗎?”謝觀南換了個角度,把自己放在了安南的視角來看,似乎他剛剛所說的安南王短視這點也不太準確了,“重利先拿了,過程他們不參與,後果他們也無所謂?”
“小國有小國的生存之道,但要是遇到一個隻圖自己快活的王,那百姓的日子自然難過些。”季熠躺到了謝觀南的腿上,把臉朝向他胸腹的位置,聊天的對象如此聰明,但談論的話題如此無趣,他就不怎麼想繼續這麼不好玩的對話了。
“一個人決定了一國人的日子好不好過,聽起來有些可悲,又有些荒謬。”謝觀南突發奇想,掰著季熠的臉麵對著自己,“若真的讓你坐在那個位子上,你會做點什麼和你弟弟不一樣的事?”
季熠愣了愣,謝觀南真問住他了,這個問題他上一次聽到,似乎還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時他還很小,但他記得,問他的是阿爺,而他回答了之後,阿爺並沒有顯得很開心。
他當時到底回答了什麼,現在竟有些記不得了。季熠閉了閉眼,從前他一直堅信自己對皇城的回憶是很完整的,因為若非如此他是怎麼熬過剛剛離開的那幾年的呢?可是現在他倒沒有那麼確信了。
“老頭這腿腳以後真不能讓他再來山上了。不如下次我們去隴右道走走?”季熠一邊抓起謝觀南的手在掌心摩挲,一邊突兀地起了新的話題,又一邊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串珠子,懶懶地給謝觀南套上了手腕,“你皮膚白,戴這個還怪好看的。”
“這是哪裡來的?”謝觀南覺察出季熠不想繼續談安南的事,於是也不著痕跡地跟著他轉移了注意力,舉起手來看了看,似有所覺,又湊到鼻下聞了聞,自己找到了答案,“是上次我們找到的鬆明子?”
謝觀南那次下山前光顧著安撫季熠了,壓根沒想起來那截被他削得七零八落的鬆明子。還是後來季熠讓人去山下找了工匠,按照原先說的打磨成了珠子,昨兒個剛送回來的,他吩咐做了兩串十八子,剛才脫外袍時才想起來,一直收在身邊還沒拿給謝觀南。
“苗姑說鬆明子有安神的作用,不知道是不是它在我身上一整日的緣故,還真有點困了。”季熠側了一下身,去摟謝觀南的腰,聲音都顯得有些有氣無力的,“我們也早點睡好不好?”
謝觀南狐疑地睨了他一眼,將信將疑地問“你是真困了,單純想睡覺?”
季熠笑起來,把謝觀南戴著鬆明子手串的腕子貼到自己臉龐上,聞著鬆木香輕輕吻他的手心“真的,想和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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