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是與帝國接壤最南端的小國,先皇帝沒有將其納入大一統的版圖,和當時的很多因素相關。
一則統一大業的方向一直是北上,彼時皇權中心離西南這一隅已經太過遙遠,即使能一時征服,長治久安也要付出很大的人力物力;二則要打安南實際上並不能隻考慮它一國,這裡的近十個小國相互盤根錯節、數代聯姻,頗有一榮俱榮、同氣連枝的架勢,打一個就要做好一口氣打所有的思想準備,這就不是短時間內能解決的,拖長戰線和時間對遠征的一方更不利,帝國剛剛步入正軌,再開戰端就有窮兵黷武之嫌了。
“而且最關鍵的是,當時的安南王率先向我國遞交了國書,願意歸附,宣誓忠誠、稱臣納貢,那麼作為上國,再出兵就有失大國氣度了。”季熠從丫鬟手裡接過裝了酥山的盤子,分出一半才遞給謝觀南,縱然是夏季,但飯後不久,冰涼的甜食也不宜多吃。
洗完澡雖然離中午飯還有些時間,但季熠和謝觀南已經缺了朝食,早就饑腸轆轆,於是讓廚房先做飯他倆吃了,決定等容霏用過飯後再去見她。趁這個飯後茶歇的空,季熠說了些此行益州的種種,謝觀南也說了這些天他的日常,最後依然圍繞著容霏敘談。既然等下是要一起去見容霏的,那麼他倆先捋順了思路,之後說話也好有的放矢。
要說容霏,那就得先把過去如今安南和本朝的關係弄清楚。謝觀南雖是公門中人,但畢竟更多接觸到的是百姓,於上層的事隻能得知皮毛,況且他過去也沒有必要去了解這些,所以也從未太上心。普通百姓對家國大事的了解取決於權力高層願意讓他們知道多少,所以通常都是事情發生甚至結束之後才會公之於眾。京城離安南那麼遠,不到一年之前謝觀南甚至從未想過他會接觸到這些事、這些人。
“如此說來,當時的安南王其實挺有腦子的。”麵對強國,讓一步既保全了宗室存續與國土,又能讓百姓免於戰亂,謝觀南覺得這應該算是好事。
“一半一半吧。”季熠對甜食沒有太大的興趣,跟謝觀南手中要了一勺酥山嘗過味道就不再吃了,拿過一旁的扇子替兩人輕輕扇著小風,“做附屬國這種事情也看如何理解,有些小國仰慕大國的文化,尋求進步與共同繁榮是一種,打不過隻能低頭,以期一份安寧和庇護也是一種。”
“安南屬於哪一種呢?”謝觀南露出好學的眼神,他不是對這些特彆有興趣,而是很喜歡看到季熠談這些的時候,臉上那種神采。
“也是一半一半,上一任安南王沒有什麼野心和膽色,他知道打是肯定打不過的,畏戰是真的,但要說仰慕上國,倒也沒有那麼誠心。依我看來,安南和周邊的小國雖然都沾親帶故,但他也不敢保證自家若是真的失火了,邊上的那些親戚是來援手、還是趁機分一杯羹。”季熠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他說的那種狀況如果真的出現,會是怎樣一幅光景,“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敵人,也不會有什麼真正的‘永世交好’。”
這話季熠從前也對謝觀南說過。安南再小,它也是一個獨立的國,上任南安王的能力平庸,他想不到什麼最優解,於是反其道而行,儘力讓自己帶領著國家避開最壞的結果罷了。這決定無功無過,終究是沒有打仗死人,安南也沒有失去領土,不過是按年納貢、多了個上國,可也因此得到了大國的庇護,可以當做是做了個不虧本的買賣,至少也算是在其位謀其事了。
不過謝觀南有一點挺好奇的,安南以南的那近十個小國不是世代聯姻的麼?照理說關係再差最多就是一個隔岸觀火,真有安南王擔心的那樣六親不認、以至於一旦其中一個遭到大國攻擊,他們不去馳援反而會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前朝統治時期有過那樣的先例,所以他們前幾代才會反反複複用聯姻來加深各國間王室的血緣關係,畢竟除了血緣,其他能相信的東西就更少了。”說到這裡季熠停頓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麼,手中的扇柄在指尖轉動了兩圈,才接著道,“那幾個小國王室之間的家族譜係亂到不看整理出來的圖表根本說不清楚。”
試想一下,每一代的王室都分彆將自己的公主嫁去不同的國家,同時又迎娶彆國的公主,如此繁衍兩三代之後,其實那幾個國家的王室宗親幾乎全是近親。
“所以才會變成一個不動,另外幾個也不會隨便動,自然而然仿佛捆在了一根藤蔓上。”謝觀南懂了,小國的生存之道可能聽起來不可思議,但確實有它被堅持和保留下來的道理,“利益是容易捆綁的,危機就不同了,如果當時安南王不選擇歸附,他是怕有朝一日我們真想起來去打,他會腹背受敵是吧?”
“在沒有外力的前提下,他們的這個聯盟也可算是牢固的。聯姻、通商,互助信息與資源,以一個共同體的形式麵對其他強國,分開看他們個個不值一提,但捆在一起就能令人忌憚幾分了。”季熠看謝觀南吃完了自己手上那盤酥山,目光又向矮桌上他這邊剩下的一半看過來,意圖再明白不過。季熠見不得他這樣的眼神,又擔心他貪涼吃壞肚子,隻能勉強同意把盤子放在兩人中間,陪著他一起挖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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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這些年真就沒有想過直接收了安南?”謝觀南雖然對這些大事沒太深的了解,但是自己的國家多大,對麵的安南多小,他還是有概念的。以如今帝國的穩定和國力,安南除非癲了才敢來捋這邊的虎須,所以他很自然認為主動權一定是在我方。
季熠搖了搖頭“真就是因為如今的安南王如老師所說是個瘋子,我們才需要重新審視他們,盯緊他們,不然以現今的國力相較,反而是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因為小國沒有退路才能破釜沉舟,大國有遼闊疆域和這片土地上的萬千子民,兩邊的實力不在一個天平上的時候,往往兩邊的君王在道德上的底線也會相差很多。季熠的意思是,安南如今的瘋王甚至可以拿自己的百姓做籌碼和棋子去算計,那麼就有可能做出更卑鄙的事來,但大國不會以同樣無恥的手段去應對。
“禮義廉恥是有德之人的枷鎖,而背信棄義是卑鄙之人的利刃。”
“光腳不怕穿鞋的。”謝觀南說了句俗語,話糙理不糙,確實就是這麼個情況。
“不輕易向南邊動兵還有個原因,西南邊境的戰爭還有一個很特殊的環境因素。”季熠也是最近才想起來,當時他初入西南、水土不服在這裡病了很久,後來病雖好了,人卻很消沉,悅知風於是告訴他,生病不是因為他天生體弱,而是這裡的環境所致,“西南乃瘴癘之地,我軍精銳多是中原及北方人,在此作戰很難適應本地氣候,而那邊的人熟悉氣候與地理,此消彼長,相當於用我們的弱項與對方的強項硬拚,即使能獲勝也是得不償失。”
安南王來書歸附,既是他保全自己免於開戰的積極舉動,其實對當時的先帝而言,未嘗不是一個及時的台階,隻要是理智的君王,都會知道怎樣選擇。
“可老師也說了現在的安南王是個瘋子,誰能料準瘋子會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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