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群是前朝宮內的人,於關中平叛時結識了先帝即墨皓峰,彼時朝綱不振、禮崩樂壞,各地兵燹不斷,天下兵馬皆為權力而戰,王權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謝群受上一代君王重用、參與過多次征戰,也是前朝唯一帶過兵的內侍,曾加封過將軍。然而他生性耿直,滿朝文武皆唯唯諾諾之時唯他敢於直諫時弊,奈何新君年輕氣盛,見棄於他,將他貶出了京畿。
關中乃即墨氏發跡之地,當時有多股勢力彙集於此。這些原本派係不同、來自各方的諸侯起兵的目的都是為了得到改朝換代的機會,彼此之間既無信任又各懷鬼胎,其中亦有肆意掠奪、為禍鄉裡之輩。即墨皓峰雖有兵力與人望,他亦不願坐視目之所及處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無奈獨木難成林,他自身也正處於紛爭漩渦之中,左支右絀無法顧到所有的地方。
而在作為朝廷命官的謝群眼中,無論是即墨皓峰或彆的諸侯都隻有同一個名字,那就是“叛軍”,見到作亂的人他領兵便打,逐漸就從小股散兵打到了大隊兵馬,雖明知寡不敵眾卻依然驍勇奮戰,隻是苦於兵力不足,又無後方及時補給,所以很快便被困於地勢險要之處。即墨皓峰帶著兵馬經過時剛好順手解了謝群之危,兩人因此相識,儘管陣營立場不同,仍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一邊是救命之恩,一邊是忠君之心,謝群雖然欽佩即墨皓峰的仁義,可也放不下前朝國君,所以沒有答應投誠,即墨皓峰固然有招賢之心卻並未勉強,幫著謝群集結了他的殘餘兵馬,又送上了糧草和盤纏,送出十裡地依依不舍地把人放走。
可能是天意如此,先帝把謝群放走為的是全他忠君之義,但那邊前朝的國君卻聽信了讒言要把謝群及其餘部以通敵叛國之罪正法,所幸謝群並非愚忠愚孝之人,最後關頭帶著自己的親兵反殺出來,等先帝得到消息趕去救援的時候,堪堪隻從亂戰中搶出了謝群與他麾下不到三成的幸存者。
之前謝群說“朝綱是朝綱,忠義是忠義”,縱然王權衰敗,他也不願意背棄自己的主上,但他能舍生取義卻不忍讓跟著他在戰火裡出生入死了那麼多次的士兵無端赴死,尤其是不能死在他們自己誓死守護的人之手。若說之前他還有猶豫,自那之後也終於對忠奸不分的前朝心死,後來一路跟著先帝完成大一統,才有了今日。
“原來阿翁是有從龍之功的啊?”謝觀南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他對於睡眠的需求遠高於季熠,但凡沒睡夠或睡好,第二天便少了一半精神。昨夜季熠回來兩人拉扯半宿,後來即使睡了,一早季熠卻又比往常醒得更早,他也隻能跟著起身,畢竟不管季熠要做什麼,他答應了都會陪著的,“那他願意以內侍的身份陪著你阿爺半輩子,可太難得了。”
謝觀南用手支著自己的額角坐在廳中遠遠看著季熠在那兒翻箱倒櫃找衣裳,來來回回在他自己身上比著,仿佛等下走出門要見的不是謝群而是個有求必應的老神仙,故而對自己的儀表謹慎到連頭發絲都恨不得一根根揪著檢查捋順。不曉得他是緊張還是害怕,又或者是用這樣的方式在掩飾心中的忐忑。他倆昨晚沒說幾句話,倒是一早起床後,季熠像是開了身上哪個閘口似的,一邊翻衣櫃一邊叨叨個不停,跟謝觀南說了好些謝群自己不會跟人提的舊事。
“阿翁從來不把他之前那些功績放在嘴邊,按道理他怎麼可能繼續在我朝做什麼內侍,能讓他發揮所長的方式可多了。”季熠手沒停,嘴也沒停,“但他非說自己老了,做不動彆的了,他自小孤苦沒有親人,皇宮裡至少人多還熱鬨些,於是便這樣留在了阿爺身邊這麼多年。”
其實就連季熠都知道,謝群心裡終究覺得自己中途易主是個汙點,沒能從一而終、擔不起忠義之名,所以也不配在新朝擁有高官厚祿。再一個也是習慣了站在他阿爺身邊、習慣了看著他們這幾個孩子,更願意留在他們的近處。他自覺是個不全之人,也沒有自己的後代,不希望拖累不相乾的人所以更不會追求那些做給他人看的場麵,功名利祿在他看來都不是非得計較的東西。
或許人越無欲無求,便越是能被看到其本質,也正因為如此,謝群以一個前朝臣子的身份得到了先帝莫大的信任,直至先帝去世,謝群在宮內依然受到了即墨錦的厚待,他若不主動開口要告老還鄉,皇帝是準備讓他在宮裡頤養天年的。
“我說你好了沒?”謝觀南茶都喝完一盞了,實在有些受不了季熠這磨蹭勁兒,站起來走到衣櫃邊,抽出和自己身上此刻穿著的同色同款的那身袍子丟給對方,替他做好了決定,“你差不多得了,快點換,跟你和阿翁吃過朝食我還得去衙門,彆耽誤我上值。”
人都回家了,在屋裡搗鼓衣裳又能拖延多少時間,謝觀南瞧不得季熠這掩耳盜鈴的樣子,連哄帶罵催著他穿戴整齊了立刻把人薅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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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群住在後院,所以自然是季熠他們往後麵去問候老人家,才走到園子便看到了在那兒打拳的白發老人。因季熠在房中耽誤了謝觀南陪老人一起練拳,故而又被數落了幾句,可走到謝群跟前,謝觀南立刻笑得比陽光還燦爛。
給謝群問過安後謝觀南就喊了個丫鬟過來,走到一邊去吩咐把他們的朝食一並拿來園子裡。
季熠被謝觀南推到了謝群麵前卻沒立刻出聲,一雙丹鳳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跟前的老人,他四年前回京奔喪的時候,謝群還是灰白的頭發,如今卻已經看不到幾根黑發了。看到曾經熟悉的人身上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季熠仿佛才驚覺時間飛逝是如此之快。
“殿下……”相比之下謝群見到季熠的反應就大得多,他幾乎是立刻紅了眼眶,又意識到了失態想要行君臣之儀,隻是被季熠搶先一步托起雙肘而不能成禮,動作變成雙臂與季熠相互抓緊的姿勢,他說話時聲音都有一絲發顫,眼中全是不舍,“殿下才幾歲,怎麼就有白頭發了?”
季熠不自覺地低了一下頭,才又抬眼看謝群,他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阿翁,我都三十五了,有白頭發不稀奇,倒是阿翁這頭白發看著越發仙風道骨了,怕不是練了什麼修仙的術?”
“殿下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說話就是會叫人開心。”謝群似乎被這麼一句話就給哄住了,拉著季熠的手笑道,“四年前睿王爺急著把你帶回來,我都不曾好好看看你。”
四年前那種情況,悅知風要是敢把季熠留在皇城多些日子那心可就太大了。謝觀南心裡嘀咕了一句,以不打斷那爺倆談話的方式,引著他們去亭子裡落座。希望這園子裡宜人的花草景色能讓這兩人有個好一些的談話情緒。
先帝大喪中,所有人都忙得焦頭爛額,可唯獨季熠在那幾天裡沒有頻繁地忙於應付來往人群與諸多瑣事。隻是他也沒有和幾個人見麵,悅知風趕來得很快,他就像護住雛鷹的雄鷹那樣擋在季熠身前,將他與所有的麻煩和不知藏於何處的危機隔開。悅知風的到來可以說極具震懾力,先帝這麼多年給他的特權讓他有底氣站在那裡決定帝國的繼承人是誰。
滿朝文武心知肚明,悅知風屬意的人選必然是季熠,這是沒有懸念的事。莫說有睿王保駕皇長子登基是名正言順之事,就算有人反對,隻要季熠認定那個王位,悅知風就會傾儘所有去替他拿來奉於他麵前,可季熠說他不要。
“二郎輔政多年,又是父皇一手教養出來的,他繼位想必也會讓父皇滿意。”被問到主張的皇長子當時隻說了這麼一句話。
吵吵嚷嚷的兩儀殿中因為有了季熠這句話才終於有了個結果,之後他回到了自己與先皇後曾住過的宮殿待了三天,再沒有見任何人。
悅知風的不解,即墨錦的意外,其他人讚同或不讚同的眼神,對季熠都失去了意義,他星夜兼程趕回皇城也沒有追上黑白無常的腳步,沒有能看到他阿爺活著的最後一麵,那麼這個皇城裡就沒有什麼值得他再去計較的東西了。
“殿下,我這次來,是帶了先帝的遺物給你。”謝群並沒有察覺季熠的晃神,他從再次見到季熠的喜悅與激動中緩過來,便趕緊說了此行最重要的事,“陛下說,這應該是先帝留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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