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熠是很聽勸的,謝觀南說讓他回到正常生活,他立馬就叫傳膳,兩個人規規矩矩在書房吃了遲來的一頓晚飯,期間也十分配合謝觀南的習慣,並沒有很多話。
之前每每提到先帝將他送來西南一事,季熠多少會表現出一些異於平常的情緒,所以謝觀南一直在觀察,看季熠因為那個盒子到底會和平時有多少區彆,可事實上除了稍顯沉默,似乎也沒有哪裡不同,倒讓他以為自己是杞人憂天了。
待下人將餐具收拾停當後季熠拿出茶器烹茶,那紫檀盒子依舊放在榻上,他也沒有再去打開的意思。書房的局腳榻比他倆臥房裡那張小一些,所以兩人坐得很近,彼此細微的表情也逃不過對方的眼睛。也是到了這一刻謝觀南終於確認了,季熠經過這一天的獨處,是真的已經很平靜了,就算沒有自己的安撫也不會怎樣,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季熠遇事會有的樣子。
“接著你還要去哪裡?”謝觀南沒去換衣裳,隻是將書房的門窗都關上,然後把最外層的捕快公服脫了,著中衣坐在季熠對麵,熱湯熱飯剛吃好,書房麵積也較小些,所以並不會覺得冷。他看著季熠沒有停頓過的雙手,修長的手指宛如變戲法般在指揮著各色茶器靈巧地動作,每次季熠在他麵前烹茶,他光是看這雙手都能看出神,這樣寧靜安逸的日子,說不貪戀是謊話,“可否等阿翁離開再走?”
謝群再怎樣健朗畢竟是這個歲數的人了,他之後從這邊回關中去,再來西南的可能性極低,如若季熠不主動去探望,那他們以後相見的機會也就渺茫了。但謝觀南知道季熠手上的事多半也耽誤不得,所以隻是試探著提議。
“你不問我盒子裡的東西麼?”季熠不答反問,問完了卻不著急要答案,隻是又看了看手邊的盒子。
“你希望我知道嗎?”謝觀南伏在矮桌上,由下往上抬眼看著季熠,他試探的是如何能讓季熠不感到彆扭,而不是季熠對他的信任,對於那所謂的秘密他沒有太多好奇,但他在乎季熠是否開心,“你願意說,我就聽著。”
季熠笑了笑,這是今晚這張英俊的臉龐上第一次出現自然的笑意“有沒有這東西我都會趕回來見阿翁的,畢竟這個世上,同時跟我們兩父子這般親近的人,已經沒有幾個了。
紫檀盒子裡裝的都是信,從季熠離開帝京開始直至先帝病故,一年一封,統共二十封,皆是每年寫於除夕日,也就是季熠生辰的那天。先帝是在秋天走的,所以沒有第二十一年的信。
雖不曾有幸謀麵,但謝觀南始終相信,能讓季熠憧憬了三十多年的阿爺,絕不會是真的冷麵冷心之人,今日見到這個盒子,再看眼前季熠的反應,謝觀南覺得自己應是沒有估錯。隻不過還是縈繞許久不得解的那個問題,既然先帝明明二十年都沒有忘卻這個皇長子,為何不見,又為何明明寫了信卻不發出?
“每一封信都字跡工整,沒有一字修改,比他批閱的奏折還嚴謹。”季熠沒有選擇再次打開盒子,他隻是很詳儘細致地同謝觀南描述他看了整整一個白天的東西,“我離開太久了,四年前回去,看著再也無法睜開雙眼的他,我竟已經想不起他活著時的樣子了。但今日我看到這些信時,模模糊糊的又仿佛能看到他了,透過那幾頁紙,那上麵遒勁的筆劃,就好像能看到他每次都是用怎樣的表情來寫這些信,對十一歲的我,十二歲的我……然後到二十歲、三十歲,每一年的內容都不同,甚至連行文語氣都不一樣……”
季熠沒說完,但謝觀南能感受到,聽著季熠的聲音,他眼前也仿佛浮現出那位曾經統一了這大片國土的帝君身影,他在每一年的除夕夜凝神專注地伏案寫下這些送不出去的思念、或許還幾度謄寫,隻為了留下一封乾淨完美的書信。每一年他都記得自己的孩子又長大了一歲,所以他留下了不同的叮囑,隨著年紀增加,可能口吻變得更為嚴厲,也或許提出了更多的希冀。先帝以這樣的方式提醒著自己,他有一個不在身邊的孩子,無論在不在他眼前,一樣茁壯成長著。
難怪季熠會說盒子裡裝的是他的二十年,這裡頭是他找尋了二十多年的答案,和先帝藏匿了二十年的父愛。
“找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嗎?”謝觀南知道他這麼問確實還是自私的,他和所有的人一樣也對先帝懷有敬畏之心,但他更在乎季熠的感受。在他看來,那個盒子貯存了多少先帝的父愛並不是重點,那裡麵的東西能否讓季熠二十多年來的心結打開才是。
“我不確定。”季熠把碾好的茶粉倒入茶盞,停下手來看著小小炭爐上那壺水,在等著水開的這點時間裡短暫地晃了下神,他歪頭衝謝觀南又是一笑,“不如觀南替我解惑?”
謝觀南沒有立刻作聲,他知道,他明白季熠也知道,這不是一個誰可以輕易解答的疑問。先帝是那樣睿智、果敢又擁有經天緯地之才的奇人,他絕不會讓自己平白耗費二十餘年去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可即使如此,謝觀南依然堅持,無論那盒子中的信如何情深意重,遲來的父愛並不能抵消季熠這二十多年內心受到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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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那些信是在表達父愛,我覺得更像是他在與我繼續昔日的對談。”季熠把銅壺從火爐上拿下來,緩緩將水注入茶盞,“今日想起來很多過去的事,這麼多年來,我以為自己再也想不起來了,原來那些事情也像是被鎖進了一個盒子,隻要有人知道打開的方法,就會被再次放出來。”
其實先帝直到去世之前都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要將皇位交給兩個兒子中的哪一個,但這一點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從他沒有留下任何遺詔也一直沒有冊立太子就能推斷出。對今上繼位心存疑問的人便是以即墨錦一直在先帝跟前,這麼多年卻沒有得到太子名份這點為依據的。隻不過若要以此為憑,那麼二十多年不在皇城的即墨熠顯然就更沒有立足之地了,這才是當初先帝駕崩,兩儀殿上群臣爭執不休的根本原因。
“前朝有的皇帝不輕易立太子,或者立了又廢讓兒孫們在彼此猜忌與爭奪儲位中度過漫長歲月的也不在少數。”謝觀南這麼說並非是覺得先帝不立儲君的決定有多明智,而是無論皇帝怎麼做,都很難讓所有人滿意或完全不留下隱患,所以東宮之位空缺,不見得就是先帝對皇權的占有欲過盛,這裡麵並不是隻有一種因果關係。
“我阿爺曾對我說過,皇帝是這世上最難讓人喜歡的人,要坐在那個位子上,就要先做好不被人認同、理解和喜歡的準備。”
謝觀南笑了笑,季熠離開皇城時才十歲,換言之先帝這話是對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說的,無論如何聽起來,都太過嚴厲了“這不太像是阿爺對兒子說的話,倒像是上官在督導下屬。”
“觀南可謂一針見血。”季熠把做好的茶推到對麵,“他在信中說,皇帝和他的兒子,是這世上最享受不到天倫的父子,隻要在皇城之中,父子之上,先是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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