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咱們這就開始。”杜閏芝沒想到慕語遲竟這般直接,硬生生把他那點拐彎抹角的想法都憋死在了心裡。他不敢再試探,陪著慕語遲和謝翀去往作坊,將各種原料的產地,優缺點,用法等都介紹了一遍。他講得認真,慕語遲也聽得認真。杜閏芝發現,慕語遲的記憶力好得驚人,但凡他講過的東西,她都能一字不落,準確描述。“彆人是過目不忘,慕姑娘是過耳不忘。佩服!”
“我這也不是天生的,是後來訓練出來的。小時候每天要看很多書,要背誦的內容非常多。如果在規定的時間裡完不成任務,沒飯吃都不叫懲罰,最尋常的是挨鞭子,跪荊條。為了少挨罰,便漸漸養成了耳聽心記口述同時進行的習慣。”
“姑娘小時候過得很辛苦?”
“跟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比,也不算太苦,但肯定沒時間玩泥巴。”慕語遲指著一幅月下捕魚圖道,“這個很好看,我要先學這個。”
“此圖工序太過複雜,不適合初學者,姑娘還是選個容易上手的吧。”
“瞧不起人。回頭我做個比它更好看的,讓你看看什麼叫手到擒來。”
杜閏芝假裝沒聽見:“做泥塑所需的原材料都在這裡了,若姑娘能按照我說的方法調出能用的泥,今天的任務就算完成。我還有事情要處理,就不陪姑娘了。姑娘請自便。”他同樣是說完就開溜,快得不像腿有頑疾的老人。
“嘿,有得玩了。”慕語遲饒有興趣地看著那堆原料,一邊和泥一邊招呼謝翀動手,“咱倆比一比,看誰搓的泥巴球圓。”
謝翀卷袖子的速度比他說話的速度還快:“嫂子小時候真沒玩過泥巴?”
“問這個乾什麼?想知道我的成長經曆?以你我這點才剛起步的交情,你對我的過往應該沒這興趣。幫你二哥打聽?是他的意思,還是你自作主張?”
心思被看穿,謝翀也沒有難為情,大方道:“我倆都想知道。嫂子不想說就不說。”
慕語遲支著胳膊望了一陣天,將從慕連城留給她的小冊子上看來的東西和她的實際經曆融合後,語氣平淡地講了出來:“我出生在一個極其寒冷的冬夜,落地時氣若遊絲,頭發直立,周身沒有一處不是黑紫色的,且相貌醜陋異常,根本不是正常嬰兒該有的樣子。產婆以為生了個怪物,嚇得魂不附體,隻略試了試我的呼吸便說是個死嬰。當時我娘大出血,生命垂危,家裡的丫鬟婆子和請來的大夫都忙著救人,沒哪個顧得上多看我一眼。慕連城抱過我探了探鼻息,就把我交給了老管家,叫他找個風水好的地方趕緊把我埋了,免得我娘醒來看見傷心。老管家姓慕名忠,跟了慕連城大半輩子,可謂忠心耿耿。他說生死嬰不祥,怪物更是會影響家族氣運,甚至可能導致親人折壽或死於非命,必須在天亮之前將死嬰送去素馨山的死靈聖地,乞求聖靈寬恕免災。慕連城是個不信命也不信鬼神的,本不予理睬這等荒誕之詞,可他愛我娘,生怕我娘受到傷害,便準了慕忠的提議。於是,慕忠快馬加鞭,連夜把我和祭品送到了死靈聖地。之後,他將我放上祭台,又祝禱一番後就走了。沒過多久,來了一個裹著一件非常不合身的華貴鬥篷,手握一枝紫蘿煙,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五六歲左右的小男孩。他將祭品裝進袋子,看了看祭台前繡著潔白茉莉花,散發著茉莉香的精致繈褓,準備離開。而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發出了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聲啼哭……”
作坊裡沒有高大的樹木,隻種了些低矮的花草。秋日的陽光沒遮沒攔地直射而下,曬得慕語遲的臉發燙。她攤開的手掌上灑滿了從屋簷下漏下的光,斑駁,微黃,像一張從老黃曆上撕下的紙,卻未落一字。
那隻黑貓前爪交疊,規矩地趴在一叢枯草上,仰頭看著慕語遲,好似在瞻仰心中的神明。
“那個小男孩是顧長風顧大哥嗎?”謝翀的神色極為莊重。他知道顧長風的事,也知道顧長風在慕語遲心中的分量,不敢有絲毫不敬。
“長風是後來我給他取的名字。他跟我一樣,剛出生就被拋棄了。包他的繈褓裡留了一塊布,隻說是尋常百姓,姓顧。撿到我的時候,他還沒有名字,陌生人喊他叫花子,認識的人叫他顧大膽,因為他不怕死,敢與惡犬搶食,也敢在死人堆裡刨食吃。用他的話說,死都不怕,還怕狗與死人?隻要能活下去,他不介意吃的是狗食還是招魂飯。虧得他膽子大,半夜也不忘上死靈聖地偷祭品,不然我就凍死在那個風雪夜了。”講到這裡,慕語遲開心地笑出了聲,“其實剛開始他沒打算救我,祭品不是天天有,他自己都快餓死了呢!何況當時他也還是個孩子,根本沒能力照顧一個小嬰兒。”
謝翀小心翼翼地問:“那為什麼他又救了你?”
“我問過長風同樣的問題。他說當時他已快走到下山的岔路口,又實在好奇到底是多可怕的嬰兒讓父母都等不及他斷氣就迫不及待地將其拋棄了,便又轉了回去。在他打開繈褓與我四目相對的一刹那,我衝他笑了。雖然那笑極為虛弱短暫,卻讓他熱淚盈眶,讓本來已心存死誌的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後來他跟我說,撿到他的乞丐把他養到三歲時,因礙了富家小姐的眼被活活打死了。之後他混在乞丐堆裡,東一口西一口餓著肚子活到現在,從沒見過一個好臉色。可是我居然對著他笑!他心軟了,一邊罵拋棄我的人狠心一邊將我緊緊抱在懷裡。那天晚上,他帶我去了棲霞坡,在那裡我見到了凩淵和他的妻子蒙沅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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