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器店的周師傅有一個雷打不動的習慣,每天木器店收工,晚飯後,他總要在村裡那蜿蜒曲折的小巷裡轉上一圈。而後,在小巷深處那棵曆經滄桑的老槐樹旁坐上一會兒,美滋滋地吸上一袋煙。也許在這一刻,是他一天之中最悠閒、最舒暢的美好時刻。
這一天,太陽已經在西邊的湖岸緩緩落下,金色的晚霞如同輕紗般灑進鴉鳥村的小巷裡。在田間辛勤勞作了一天的人們都陸續歸家,每家每戶的煙囪升騰起嫋嫋炊煙,行人們也是步履匆匆。在湖邊遊蕩了整整一天的雞鴨鵝,也被主人吆喝著趕回了家。雞鳴犬吠的聲音,此起彼伏,交織成一曲充滿生活氣息的鄉村交響樂。
周師傅和往常一樣,吃過晚飯,嘴裡叼著一根長長的煙袋,雙手倒背在身後,在小巷裡悠閒自得地走著。一路上,不時遇到村裡熟悉的麵孔,他便微笑著打個招呼。他不打擾彆人,彆人也不影響他,他就那麼旁若無人地走著,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隻有這份寧靜屬於他。不一會兒,他走到了那棵老槐樹旁,在一塊久經風霜的石頭上坐了下來。他不緊不慢地裝上一煙袋鍋煙絲,用打火石點燃,猛猛地吸上一口,那滿足的神情仿佛所有的疲憊都在這一瞬間消散。
突然,他不經意間扭頭,看到槐樹上貼著一張布告。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他掏出老花鏡戴上,湊近布告仔細地看著,嘴裡還不自覺地默默念叨著。隻見布告上寫著“布告,案犯杜溜子因行凶殺人罪,被捕,經高等法院判決,於本年某月某日執行槍決。特此布告。縣長。中華民國什麼年月日”。周師傅瞬間被驚呆了,他瞪大眼睛又看了看布告上的照片,再三確認,這不是前段時間讓自己製作雕塑的人嗎?他再次湊近,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確認無疑。
他緩緩地把煙袋從嘴裡抽出來,在鞋幫上用力地磕了磕,將煙袋窩子裡的煙灰磕掉,神色匆匆地急忙往家趕。
等到夜深人靜,夥計們都在下房睡熟了。周師傅小心翼翼地關閉客廳門兒,又輕手輕腳地打開臥室的門,從床底下費力地抽出一個木質箱子。他打開箱子,看到劉震東的雕塑栩栩如生地躺在那兒。他伸出手,如同欣賞一件絕世珍寶般輕柔地撫摸著。對於這件雕塑,他內心相當滿意。這是他每天夜深人靜時偷偷製作出來的,就怕被徒弟們發現,因為他必須信守諾言,做到守口如瓶。但如今訂貨的人竟然死了,這件精心打造的雕塑仿佛一下子沒了去處,他不禁感到有些沮喪,同時也深深惋惜。要是桌椅之類的木器,換一個買主照樣能賣出去。可這是人物雕塑,特殊性讓它難以輕易找到新的買家,看來這次自己隻能賠進去了。他不禁自言自語道“哎!又是一個賠本的生意。”
“不賠本,我要。”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臥室的後窗戶處響起。
周師傅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嚇得跌倒在地上,眼睛驚恐地望著窗戶,聲音顫抖地問道“你是誰?乾什麼的?”窗戶在外麵被輕輕地打開,一個身影敏捷地跳進了房間。隻見這個人戴著一頂破舊的草帽,臉上罩著一塊黑布,身手十分敏捷。
周師傅嚇得拚命往後躲閃,聲音帶著極度的恐懼“你是人?還是鬼?”
那個人蹲下身子,看了看木箱子裡的雕塑,讚歎道“手藝不錯,簡直跟真人一樣,我要了。”
周師傅猶豫著說道“人家訂的貨,我咋能給你啊?”那個人語氣堅定地說“訂貨的人是一個罪犯,已經被槍決。你不賣給我,我這個貨就砸在你手裡,再也沒人要了。”
周師傅低頭沉思了片刻,心中充滿疑惑,問道“奇怪,你們買這個東西乾什麼?”
那個人冷冷地回答“這個你就彆問了。”
周師傅又想了想,覺得對方說得也有道理,反正訂貨的人已經不在了,與其讓這雕塑砸在自己手裡,不如賣出去減少損失,於是說道“既然這樣,就賣給你吧,反正也是沒人要的了。”
這個人迅速地丟給他一包銀子,然後,把裝著雕塑的木箱用繩子仔細捆紮好,從後窗戶小心翼翼地送到外麵。他竄到窗台上,回頭給周師傅招了招手,說道“後會有期。”說完,便一頭紮進了無邊的黑夜裡,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師傅驚魂未定,他呆呆地在地上坐著,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驚嚇和意外交易中回過神來,一筆突如其來的交易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完成了。他望著那人消失的方向,滿心的疑惑,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些人拿著這個雕塑到底是去做什麼?然而作為自己,做這個雕塑好歹賺了一筆,其他的事情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想到這,周師傅定了定神,緩緩起身,把地上的那包銀子收好,將窗戶重新關好,躺到床上,可這一夜,他翻來覆去,久久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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